時光若水，流過不留情。
    東方弘看著不遠處閬苑亭內撫琴吹簫、言笑晏晏的東方妍語和禇靜林，不怒自威的臉上線條仿佛又柔和了幾分，眼角也染上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自妍語生辰後，禇靜林便時常來府中做客。
    然或許是出於歉疚之心或是其它什麼原因，禇靜林幾乎每次必會到閬苑亭中小坐片刻。
    子塵自是當他不存在，他卻也毫不在意。多數時候，隻是靜靜坐在那裏，或是賞景，或是自說自話，與明知不會回應的子塵說些軼事趣聞。
    妍語有時看不過意，便會主動攜了琴來，或與禇靜林品茗談棋，或是同奏一曲。
    明明仍是一如往常地靜坐不語，然東方弘每每看到這個畫麵卻總覺得，東方子塵周身的氣息在二人的合奏和偶爾的輕聲談笑中竟不可思議地柔和了許多。雖然仍是拒人千裏之外，卻再不是讓自己憂心的飄渺不真實感。
    也曾疑惑過禇靜林如此做的用意，甚至暗思其是否想借機接近妍語。
    但禇靜林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誠和望著妍語時的坦蕩都不得不讓東方弘打消了自己荒唐的猜測。
    且禇靜林望著東方子塵時，眼中不時流露出的溫柔關切更是讓東方弘深感此人或許可以成為東方子塵唯一的朋友。
    雖然，眼前的情景與十年前有著太多的相似。東方弘卻莫名地相信，禇靜林絕對不會傷害子塵，做出如那人一般讓東方弘終生痛悔之事。
    但願，自己此次的直覺不會出錯吧……
    閬苑亭內。
    一曲奏畢，禇靜林幾乎是習慣性地望了一眼一旁幾乎永遠一個姿勢低著眼睛看書，卻明顯沒在讀書的東方子塵。
    心裏說不上失望或者喜悅，卻是一徑的平和和暖意。
    這兩月來，自己幾乎每隔一兩日便會來東方府造訪。
    起初自然是由於自己久久下不了決心向東方子塵開口致歉，故而一推再推。
    倒不是自己膽怯，隻是因為每次見到東方子塵，那種湧上心頭的安寧和喜悅讓自己生怕若是開了口便會破壞這難得的平靜。
    而更怕的則是，自己若一不小心說錯，便會再度讓東方子塵憶起那夢魘般的過去。
    於是一拖再拖，以至後來拜訪東方府幾乎成為自己的習慣。
    偶有要事，幾日未來東方府，心中便會若有所失，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唯有在再次看見這抹白色身影時才會瞬間煙消雲散。
    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心態的轉變，更曾恐懼過自己這般無法控製的情緒。
    但每次苦思這種變化的緣由，卻總是不得其解。
    究竟是因為可以和東方妍語共處，還是隻為見到東方子塵，自己已然分辨不清這許多糾結複雜的情緒，便索性什麼都不去想。
    現如今這般，不也很好？
    隻是自欺欺人的禇靜林此刻卻無視了一個現實，那便是：如他們三人這般不尋常卻又無法言明的關係，又怎可能長久持續下去？！
    在許久之後，禇靜林回首前塵，終是幡然悔悟：若是沒有曾經的這般刻意忽略和沉溺，想來日後的種種傷害和痛苦便也不會那般的錐心刺骨、令人絕望了吧？
    有道是：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初冬的閬苑亭褪去了昔日的繁華，卻另有一番別樣風韻。
    周遭的幾株早梅已然綻放，星星點點幾抹紅裝點著略有些蕭瑟的花園。一池的碧波少了往日的魚蟲嬉鬧，平添了幾分寧靜祥和。偶有黃葉和幾瓣飄零的落花飄入池中，隨風微漾，在陽光下綻放出其最後的絢爛。
    難得的暖陽和方才暢然的一曲合奏讓禇靜林心情倏然大好。
    回頭看了一眼亭內那兩個容貌如出一轍，氣質卻迥然不同的二人，一個念頭油然而生。未及多想，話卻已是衝口而出：
    “妍語，咱們出府吧！”
    看著東方妍語麵上驚訝疑惑的神情，禇靜林不禁暗罵自己唐突，近來做事越發不經過大腦。
    心念一轉，遂對著東方妍語朗然一笑：
    “靜林隻是思及前次與妍語去玉煙湖泛舟賞景，因妍語身體不適未能得償所願。難得今日天氣晴好，靜林想邀妍語與子塵同出府遊玩，不知妍語與子塵意下如何？”
    出府遊玩？與哥哥一起？
    東方妍語初聞此言不由佩服禇靜林的奇思妙想，竟提出如此明顯不可行的建議。
    細細想來，卻又忍不住有些心動：哥哥自十年前出事之後便再未踏出府邸半步，若能拉了哥哥同去，想來對哥哥的身體和情緒都會有好處吧？
    不由也帶了幾分期待地望向東方子塵。
    對於禇靜林的提議，東方子塵本是可以全不理會，但他卻無法忽視從東方妍語那裏射出的希冀眼光。
    心中不由喟然一歎：自己終究是拖累了這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妹妹啊！
    同齡的女子或是已然嫁得好夫婿，或是備受家中父兄的疼愛、無憂無慮地嬉鬧憧憬。
    而印象中東方妍語打從懂事起便在為自己擔憂焦慮。
    受自己的情緒所累，東方妍語也難有一絲真正的笑靨，甚至於因為害怕自己不遵守與她的承諾擅自輕生而拒絕了絡繹不絕上門求親的好男兒。自己雖然心疼卻也無能為力。
    而從未提過任何要求的她此刻這點小小的心願，又怎忍心讓她失望？
    終是緩緩地點了點頭，不意外地看到東方妍語眼中迸發的喜悅。
    而對於一旁禇靜林不加掩飾的欣喜若狂，東方子塵卻是眼眸微微一閃，便轉頭再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