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五章前塵如夢我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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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若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溫暖的雲朵裏,視野裏皆是茫茫的白色,頭泛開火辣辣的疼痛,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抽去全身的力量,唯恐沒有下次。又一陣鈍入骨肉中的生疼,冰冷而緩慢,還帶著濕意,一絲絲,一縷縷侵入肌膚、胸臆、骨髓同,如絲般捆住全身,繼而勒入骨肉。
她很想大聲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
離開這裏,離開他,離開,一定要離開!
雖然懷著堅定的決心,身體卻軟綿綿的無法移動半分,耳邊嘈雜的人聲更是令人煩躁不已。
“如何?”男人的聲音,焦慮中帶著緊張,有些熟悉,卻又陌生的緊。什麼人呢?
“發熱,想是傷心過度,鬱結在胸,著了涼又落水的緣故。”另一個蒼老的男聲響起。
是大夫嗎?
誰傷心過度?
在說她嗎?她有什麼好傷心的?
哦,是了,哥哥死了,師父也不在身邊,她什麼親人也沒有了,她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忽然間覺得心酸酸的,有涼涼的東西從眼角流出,劃過太陽穴,落在頸間。她,可是哭了?有一隻溫柔的手替她將淚拭去。
是誰?哥哥嗎?
不對!哥哥已經死了!哥哥已經死了!
淚又再度滑落。
從小明若就知道,自己是棄嬰,一個生來就不被祝福的孩子。雖然大家都不說,可是小孩子是最敏感的,那些憐憫的眼神,無奈的歎息。。。。。。還有手中與別人截然不同的掌紋,師父晦澀的叮囑,都讓她明白,她與那些師姐們,甚至是山下的孩子們都是不同。隨著年紀的增長,明若也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同了——
斷掌,原來她是個不祥之人。
自從七歲起明白師父口中的叮囑,明若就一直活在自厭的情緒之中,更加掩藏自己。
麵對這樣的明若,連佛法高深的鏡明師太也是一籌莫展。即使用佛法去開導她,明若也隻是個懵懵懂懂的稚兒。她雖在鏡明的教導之下變得愈發淡定如水,別人都誇她佛緣深厚,慧根極佳,但鏡明明白,明若還是那個哭著問她的孩子,
“師父。。。。。。嗚嗚。。。。。。阿若的爹娘,是不是就因為阿若的手掌才不要阿若的。。。。。。阿若,不要這雙手了,您幫我把爹娘找回來了,好不好。。。。。好不好。。。。。。”
佛雖可救世人,但偏偏救不了無心之人。明若一日走不出自己的世界,就永遠無法擺脫斷掌的陰影。即使浸淫佛音,也終歸會入了魔道。
幸好,玉明彝出現了。
“你是淡汐,對不對?”
“我是明若。”
“明若就是淡汐,淡汐就是明若。”
“施主,你認錯人了。”
“我是你哥哥,怎麼會認錯呢。”
“騙人,我才沒有哥哥。”
“我就是你哥哥。”
“師父從來沒說過,我不相信。”
“那是她不知道。”
“反正你不是。”
“我就是。”
……。。
“好,你是我哥哥。”
十五歲的玉明彝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自己有個自小離家的妹妹。父親不說,問了母親,母親也不說,隻是一徑垂淚。玉明彝向來不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好好的妹妹就因為一個牛鼻子老道的話,有家不得歸。衝動之下,背著父母說是去遊學,實際上是單槍匹馬上了慈雲靜齋。
兄妹倆至此才見了麵。
“走,我帶你去外麵玩。”
“外麵?”
“恩,外麵很好玩的。海闊天空,哥哥可以帶你去江南,那裏山很美,水很柔,多得是名勝古跡,風流佳處。聽說那裏還有很多好吃的。”
“那……。哥哥去吧,回來再告訴汐兒……。”
“哥要帶你一起走!”
“不要……。汐兒要陪佛祖。”
“汐兒隻要陪哥哥就好了,不要佛祖。”
“不可以。”
“為什麼?”
“師父說,佛愛世人,所以佛祖愛汐兒。汐兒要待在佛祖身邊。”
“那從今以後,哥哥會好好愛汐兒,那汐兒以後就留在哥哥身邊。”
“哥哥愛汐兒?”
“恩。”
“一輩子嗎?”
“恩。”
………。
十五年來一直是沒有兄弟姐妹的生命中忽然多了一個妹妹,剛開始知道的時候,還隻是個念想,如今真真實實地見了,麵對那樣粉雕玉琢的妹妹,玉明彝隻想把最好的都給了妹妹。若不是鏡明師太攔著,他早就把明若帶走了,到時不定又要鬧出什麼風波。
不過,玉明彝雖然走了,但從此,慈雲靜齋多了每年都會到的香客。而,明若也終於走出了被親人厭棄的心結。
哥哥,你答應汐兒要愛汐兒一輩子的,汐兒現在就去找你,好不好?
哥哥,汐兒好想你……
一陣綿沉的鑽心之痛,襲擊了深睡的靈魂——
玉明若逸出一聲沉吟,仿佛曆劫歸來般的虛弱,輕輕喘了幾聲,才掙紮地張開雙目。重重紗簾低垂的寢樓,一盞蓮鶴青銅燈靜靜地燃著,鎏金臥龜蓮花紋五足朵帶銀熏爐裏的熏香在房內輕輕彌漫。她迷迷蒙蒙地望著臨窗負手而立的男子的背影,一陣夜風襲來,他發冠上黑色的發絲便漫風起舞。明若沒有能看到他的表情,留給他的,隻是一具背影,孤高清冷,讓人不禁想到月下的碧波池,微漾著寂寒的波紋。
明若一時閃了神,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她仍然不是很清醒,隻覺得那背影很是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來會是誰在如斯夜裏還站在這兒。
窗外,除了微微清泄的一點燭光,便是一片漆黑了,想是天色已經不早。
那男子似是聽到聲響,緩緩回轉身形。青色的月光照在他迷離的臉上,像是籠了一團淡淡的煙霧,氤氤氳氳。她立時對上一雙沉寂卻矛盾與掙紮一閃即逝的眸子。
是他!玄昕!那個把“她”禁錮在這個華麗牢籠的凶手!
“你醒了?”他的聲音暗啞。微微揚起眉,一雙銳利的深眸卻是暗暗地帶著審視意味地打量著她。
“我。。。。。。怎麼了?”
“太醫說你傷心過度,又著了涼,還在發熱,要好好將息。”
明若不動不語地平靜地看著他,半晌,方才迎視著他的目光,緩緩道:“謝謝。”應得淡然。
前塵往事如煙,應隨風歸去。今朝夢醒,有何必再執著於恩怨中,徒惹心煩。
相顧無言,氣氛一下子便得尷尬。
玄昕淡然地凝視著明若,暈染開的昏黃燭光氤氳在他深邃的幽眸中,漂浮蕩漾,神情複雜。她臉色雖是依舊少了血色,蒼白孱弱,但神情已不若方才那麼痛苦,也略微放下心中的擔憂。見夜色已深,自己明日還要早朝,是時候該回去了。
“罷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經叫初夏去拿藥了,你記得吃便是了。”話音才落,人已經一揮袍袖,出了房門口了。
他如果回過頭,就會看見剛才虛弱的佳人眼中精光乍現,又有些複雜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可是他沒有,所以錯過了。
凝神細聽,確定腳步聲漸遠,玉明若眉宇輕舒,眼神卻積了些許凝重。
看來以後有的是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