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好收吾骨瘴江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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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太又囑咐了一陣解耀先之後,這才走了出去。被窩和屋子裏的溫差有點大,解耀先是真不願意離開熱乎乎的被窩。但他還是咬了咬牙,從炕上爬了起來,邊穿衣服邊重複嘀咕了一遍昨晚臨睡前叨咕的宋朝詩人黃庭堅的《寺齋睡起》那首詩:“小黠大癡螳捕蟬,有餘不足夔憐蚿。退食歸來北窗夢,一江風月趁魚船。”
小日本鬼子關東軍參謀長武田德重中將眼目前兒有危險隻是解耀先的猜測,或者說是一種預感。可武田德重究竟是不是三重間諜,卻令解耀先大為頭痛。餘震鐸叛變投敵當漢奸的事咋處理還沒想出來啥好辦法,這又出來一個武田德重,自己來哈爾濱的任務看樣子是難以完成了。昨天晚上的夢又像演電影一樣,一幕一幕的出現在解耀先的腦海中。十分有意思的是,自己居然真的變成了“大妖山魈”,將武田德重護在身後。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妖山魈”啥前兒又保護起人來了?唉,那隻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隻不過,武田德重的相貌很模糊,那是因為解耀先從來也沒有見過武田德重,隻是在資料上看到過他的照片的緣故。
“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黨的利益高於一切!你個龜兒子的肩上擔負著千鈞重擔,怎麼能夠輕言”死”這個字眼?……蠢貨!你個可以進博物館的蠢貨!你死了,爛命一條,不過是回歸大海的一滴水而已。可是,黨交給咱們的任務誰來完成?……”“連翹”的話又在解耀先耳邊響起。
解耀先心中煩悶,索性不去想了。他穿好了衣服,和周老太太打了個招呼,拎出門後夜兒個盛滿尿液和髒水的碩大“喂嘚囉兒”去倒掉。
一路上,不斷有早起臉兒熟的工友或是家屬和解耀先打招呼:“先生呀!吃了嗎?……”
“還沒呢!嬸子你吃了嗎?……”解耀先笑吟吟的回答道。
“還沒呢,剛上完茅樓,這就回家做飯去!……”不知道是哪家的工友家屬回答道。
解耀先在茅樓旁的泔水窖子中倒掉了髒水,急忙將雙手抄在袖子中鑽進了露天茅樓。茅樓中一個蹲在兩塊板兒上,“吭哧”、“吭哧”方便的工友抬頭見是解耀先,咧嘴一笑說道:“唉呀媽呀……這不是戰先生嗎?吃了沒有?……”
“俺這才起來,還沒吃呢!大哥吃了嗎?……”解耀先邊解褲子,邊頭也不回地回答道。
“嗯……還沒呢!……”這個解耀先忘了叫啥名字的工友邊用力,邊回答道。
哈爾濱的這個習俗很有意思。就是幾十年之前,哈爾濱的老百姓的家中沒有水衝廁所,想方便就得去大街上的露天公共廁所。哈爾濱的人大清早見了,不管熟不熟,都會互相問候。問候語卻不是“早晨好”,而是“吃了嗎?”在大街上相遇互問“吃了嗎”還好理解,可是兩人要是蹲在茅樓中邊“吭哧”、“吭哧”的用力方便,邊互問“吃了嗎”就有點搞笑了。
解耀先正在閉著眼睛享受放水之後的舒爽,身後忽然有人說道:“唉呀媽呀……這不是戰先生嗎?吃了沒有?……”
“嗯……還沒呢!……”解耀先睜開眼睛,轉頭望去,也是一個臉兒熟的工友。
“我說先生呀,瞅著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老也睡不好覺呀?正陽街”回春堂”的陸大夫一會兒來給我媽診脈,先生吃完了早晨飯,也來我家,讓陸大夫給診診脈。唉呀媽呀……陸大夫診脈那都神了!……”那個工友邊解褲子邊說道。
“是”連翹”有要事,在召喚自己接頭嗎?……”解耀先心中一動,凝神打量了一下那個工友。他想起來了,這個工友也是“工人夜校”中的,名字應該叫做“王國誌”。解耀先笑了笑,說道:“嗯呐!……聽人勸吃飽飯!謝謝王叔了,俺吃了早飯就去!……”
解耀先回到周老太太家中,周老太太的飯還得等一會兒。解耀先心血來潮,又灑銅錢起卦。他看到主卦之象,整個浪兒都有點懵圈,甚至一度懷疑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卦象。這是一個下下卦,名為“歸妹”,大凶之卦。卦象有曰:“雷澤歸妹。婚嫁偏逢澤上雷,勢如水火兩相違。前途凶險終無利,速速停行莫遲疑。”
單從卦象來看確實和解耀先的境遇有點像,但這“歸妹卦”是震上兌下,女從男,多指女追男,和解耀先的情況不太符合。解耀先沒有被卦象給嚇到,繼續解卦,因為這主卦裏還藏著兩個變卦。第一個變卦是“雷水解”,震上坎下,這是中上卦。意思讓解耀先不再糾結之前的婚姻,朝西南方向去,可保太平,現生機。
第二個變卦則是“水澤節卦”,竟是一個上上之卦,百無禁忌,竟有斬將封神之意。但從卦象來看,解耀先必須走失有信,方能名聲大揚。意思讓他要不忘初心,有始有終,主動去化解危機。看著這詭譎莫測的卦象,解耀先莫名地笑了,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聖人之思脩,愚人之思叕。換做任何一個周易大師,都會推薦第一個變卦“雷水解”,去西南,保平安,一生無憂。但解耀先偏要走第二個變卦“水澤節卦”,他不是為了斬將封神,而是為了不讓國共兩黨情治部門的決策人失望。黨的利益高於一切!解耀先要等黨的指示,不管是暗中幫武田德重一把,還是為軍統清理門戶,或者就是完成他來哈爾濱的任務,他都會勇往直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飯後,解耀先雙手抄在袖子中,溜溜達達的向王國誌家走去。“三十六棚”是“北滿鐵路哈爾濱鐵道工廠”勞苦工人集居的地方。那肮髒的街道,惡濁的空氣,煙熏火燎的房屋,加上衣服檻樓的行人,構成了一幅底層生活的悲慘畫麵。“三十六棚”毗鄰鬆花江,很多車輛為了抄近道兒,也紛紛擠到本就狹窄、難行的“三十六棚”內的道路上。說來奇怪,“三十六棚”擁擠不堪的道路上也有一些衣著華麗的過客,掩著鼻子從那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匆匆走過。
人行道本來就不寬敞,又被些煤球爐子,垃圾箱子,髒水桶,晾曬小孩尿布拴的繩子等左攔右擋,使得過往行人有時隻能側身、彎腰、尋找空隙曲折前進。如果再遇上那出來潑髒水的婦女,你就得腿疾眼快地跳躍著往前走。
左拐右拐了大幺麼兩袋煙功夫,解耀先來到二十二排的十五號王國誌家的小院門前。王國誌的家是一處簡單易建,冬暖夏涼的“馬架子”,也就是東北典型的老百姓簡易住房,遠不如周老太太家的泥草房。“馬架子”的形狀像一匹趴著的馬,它隻有南麵一麵山牆,窗戶和門都開在南山牆上,像是一匹昂著的馬頭。屋脊舉架低矮,“馬屁股”上搭拉著厚厚的茅草。這些蓋在屋頂的茅草,用的也是東北出產的“洋草”,叫“車軲轆草”,東北鬆嫩大平原上有的是。王國誌的家從正麵看,“馬架子”呈三角形,從側麵看呈長方形。上麵苫草。
王國誌家的“馬架子”正麵牆上竟然長了不少草木本植物。一棵彎曲的小榆樹從房簷的縫隙中頑強地探出身子,向過往行人俯視著,好像讓人們都來看看它和整個“三十六棚”的工友們是在什麼條件下活著。“馬架子”正麵牆上隻有那麼一點點可供吸取養分的土壤,隻能存留那麼一點點可以滋潤它的雨露,但是小榆樹卻活了下來了,頑強地活下來了。
“馬架子”正麵牆上的木頭門框也有點傾斜了,門上掛著一塊像棉被一樣厚厚的門簾子。門簾子掛了一冬,深灰的顏色變成了藏青色。解耀先伸手一摸門簾子,覺得黏糊糊的。
解耀先縮回了手,喊道:“王叔在家嗎?……”
“唉呀媽呀……是戰先生來了!麻溜兒利索兒的屋裏頭來!……”“馬架子”裏頭的王國誌似乎是為了教書先生能來自己的“馬架子”,大感蓬蓽生輝,驚喜交集的讓道。“馬架子”裏是沒有火炕的,所以,王國誌自然也就沒辦法讓解耀先進屋上炕暖和暖和。
解耀先正想去掀門簾子,門簾子掀處,“連翹”陸學良笑吟吟的走了出來。解耀先對“連翹”一揖,笑著說道:“嗬嗬……陸大夫,幾日不見,您好呀,小生這裏給您拜個早年!……”
“是戰先生呀,您老是這麼客氣,我也給您拜個早年!……”“連翹”趕緊拱手回禮。
解耀先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俺是來求您診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