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定遠何須生入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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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年。包括哈爾濱在內的北方地區,除了要吃灶糖外,還要吃餃子。小年也是過年的開端,過去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甚至是整個正月都是年。農民隻有到了數九隆冬的日子才能休息,這也正體現了年節的調節作用。那過年了就自然也要吃餃子,順理成章就成了流傳已久的習俗,民間也就有了“好吃不過餃子”的俗語。
解耀先叫戰智湛那前兒,打小就知道小年夜是奉祀灶君,焚香祀送的日子,一到年根兒底下,就盼著過小年。因為這一天得祭灶王、掃房子、剪窗花,晚上還要吃餃子。煮完了第一鍋餃子,要先給“灶王爺”端端正正的擺到供台上。意思是給“灶王爺”送行,“送行餃子接風麵”嘛。年紀稍大,知道的就更多了。小年的第二天,也就是臘月二十四,是“灶王爺”上天,報告人間功過,定人禍福的日子。給“灶王爺”供奉灶糖,是希望“灶王爺”的嘴甜甜的,在玉皇大帝麵前不說這家人的壞話。所以,民間就有“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說法。當然了,給“灶王爺”供奉灶糖,孩子們也是可以沾光吃糖的,能不盼著過小年嘛。
過小年了,“老叔”呂振國把工友們捐出來三十塊錢的“綿羊票子”交給解耀先,說這是解耀先在“工人夜校”教工友們讀書認字的工錢,先生也得過日子呀。
解耀先假門假事兒的左推右辭,最後隻留下十五塊錢的“綿羊票子”,把剩下的又塞給了“老叔”呂振國,說是這點錢雖然不多,但是攢起來,可以幫助那些困難的工友渡過難關。解耀先的心裏是有數的,那軍統濱江組的經費雖然緊張,但是“白狐”毛大明還是不差這點錢的。沒錢了?指著“連翹”陸學良那是毫無希望的,他還得從解耀先這裏“嘣錢”打秋風呢。“連翹”不打他的“土豪”,解耀先就已經燒高香,大念“阿彌陀佛”了。但是,解耀先沒錢可以向“白狐”伸手,反正在周老太太家住是“白狐”安排的。解耀先那是堂堂的軍統上尉,在周老太太家裏住也不能白住呀,一毛不拔那多沒有麵子。反正“白狐”說他臉皮厚,厚就厚唄。去年一滴相思淚,今年始流到嘴邊。隻要臉大,臉皮足夠厚,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就像“白狐”說的:“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周老太太靠著給工友們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幹點零活維持生活,再加上“老叔”呂振國組織工會救濟,日子還能對付著過。解耀先剛來周老太太家的時候,一出手就送了周老太太十塊“袁大頭”,周老太太不呷什用,藏到了灶坑裏,說是攢著留著給解耀先娶媳婦。解耀先哭笑不得,隻好不斷地向“白狐”伸手,轉手交給周老太太,周老太太的日子一下子就變得寬裕了。另外,解耀先的話已經說出去了,小年包餃子要買點豬肉包一個肉丸兒餡兒的餃子,這對於周老太太來講更是夢寐以求的奢望。
工友王大發對解耀先的印象很好,說他有那麼大的學問,可一點架子也沒有。聽說解耀先想買豬肉過小年包餃子,告訴解耀先臘月二十二那天,他在江北四台子屯有一個親戚殺豬,建議解耀先去買點新殺的豬肉。殺豬那家是他親戚,指定能便宜。
鬆花江凍得僵硬了,電線杆子凍得鬼哭狼嚎,大地凍得呲牙咧嘴,空氣也似乎要凝固起來。隻有遠處的幾隻“哇”、“哇”慘叫的烏鴉,才讓解耀先相信自己是活在人世間,還沒有進地獄。解耀先算是體驗到了猶如來自地獄的寒冷的西北風的威力。盡管沒有下雪,可是小西北風一吹,還是飄起了各式各樣的雪花。有的像銀針,有的像落葉,還有的像碎紙片,煞是好看。解耀先把狗皮帽子扣在腦袋上,牢牢的係緊,緊緊地裹著棉袍。
盡管防護嚴密,可是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吹著,肆無忌憚的襲來,狗皮帽子和棉袍瞬間猶如變得紙糊的一般。在王大發的指點下,解耀先也學著王大發背對著江北“倒行”,否則,氣都喘不上來,真的會窒息。解耀先感覺被凍得鼻酸頭疼,兩腳就像兩塊冰坨兒,他那裏有什麼心思去欣賞鬆花江的冬景。就在解耀先被凍得渾身都快麻木的時候,總算到了江北四台子屯王大發的親戚武德貴的家。武德貴的家有個很大的院子,院子的正麵是很漂亮的新建的三間泥草房,這在當時已經算是很富裕的家庭了。如果評成分的話,指定是中農,甚至是富農。
忽然,一陣又一陣聲嘶力竭的豬的慘叫聲傳來。解耀先循聲向院子的角落望去,隻見臨時搭建的“八卦爐”灶火通紅,上麵一口碩大的大鐵鍋,滿滿的一鍋滾水,讓整個院子水氣蒸騰,白霧繚繞。“八卦爐”邊,有三個人正在抓豬,殺豬。一個人抓著豬尾巴提起來,讓豬的兩個後腳懸空,另一個人抓住豬的兩個耳朵,第三人托起豬身子,他們齊心協力把豬拽到殺豬架上,使勁按住豬的一側身子,豬四腳懸空,亂踢空氣,隻顧亂叫,使不上勁。
看來殺豬的是個手,他眼疾手快,一刀封喉,豬血脈脈湧出,很快,尖亮的豬叫聲,慢慢低沉,漸漸沉寂。殺豬的這一刀很講究,必須穩、準、狠,讓解耀先深受啟發。說是封喉,要豬不垂死嘶叫,這一刀不是紮豬喉嚨管,一定要紮在豬頸動脈上。如果紮歪了,那再多幾個人也按不住垂死掙紮的豬了。殺豬絕對是一個技術工種,也是一項體力活兒,沒一把子的力氣是不能把案板上的豬殺掉。解耀先曾經聽人說過,豬在殺豬架上挨了一刀之後,有的時候因為殺豬的一刀紮歪了,豬居然跳下殺豬架,滿地逃竄。結果滿屯子的人,滿世界圍追堵截,那是熱鬧非常。東北的童謠中說:“小孩小孩你別哭,進了臘月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月就是年。”這首童謠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盼望過年殺豬吃肉的心情。
那個時候,農村人把自己家裏的牲口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因為不是每戶農民都能養得起牲口的。一個農戶家養頭牛,養頭豬,那可是全家所有的財產,很多人家裏一年四季全靠一頭豬。每到過年的時候,也正是這些淳樸的農民最高興的時刻,把養肥的一頭豬殺掉,自己留些豬雜碎,兩斤肥肉,解解讒,剩下的賣掉換兩尺布跟一年吃的油鹽醬醋錢添補生活。
那個時候別說農村人,就是哈爾濱的街裏人的生活也十分窘迫。農村逢年能殺得起豬的人家那可就是掰著手指頭也能數得過來的。王大發見解耀先看熱鬧出了神,就拉了他一把,說道:“我說先生呀,殺完了豬還得等一會兒。外頭死啦冷的,咱別在這旮遝賣呆兒了,麻溜兒進屋裏頭上炕暖和暖和去呀。……”
王大發介紹說,這家人的“掌櫃的”武德貴是他六姑父親外甥媳婦的二姨夫。武德貴是跟著他舅周春富從山東臨沂闖關東來的。快二十年了,武德貴省吃儉用,為人厚道,對長工也好短工也罷,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武德貴還有個毛病,他不像別的東北土財主,就攢“袁大頭”。他是一有了錢就買地,辛苦積攢了幾十畝土地,簡直就是創富能手。
主人住的西屋門上掛著一塊像棉被一樣厚厚的門簾子。門簾掛了一冬了,深灰的顏色變成了藏青色,手一摸簾子,就覺得黏糊糊的,讓解耀先想起了什麼電視劇中的大車店。幸虧是王大發給解耀先撩的門簾子,解耀先隨著王大發走進西屋,他一眼看到火炕上盤腿兒坐著一個和周老太太年齡相仿的老太太。隻見這個老太太頭發亂糟糟的,嘴裏叼著一個大煙袋,閉著眼睛在抗上晃。解耀先一看這位老太太身上鋥明瓦亮、髒兮兮的破夾襖有點愣住了。這哪兒像動畫片《半夜雞叫》中滿身綾羅綢緞,太陽穴上貼著一塊狗皮膏藥的地主婆形象呀。
王大發把雙手抄在袖子中,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二姨……”
老太太睜開了一雙老花眼,看了一眼王大發,那張充滿萬惡的舊社會滄桑的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哎呦……這不是發子嘛?大過年的幹啥來了?嗬嗬……你身邊啦標板兒溜直的小夥子是誰呀?長得可真俊!……”
王大發介紹道:“二姨,這是我們”工人夜校”教我們讀書的戰先生,老有學問了。……”
老太太立刻動容的說道:“呦……原來是教書先生呀!快來,上炕暖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