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在張仆巷中，何為張仆巷？就是整個巷子裏住著的都是張氏的仆人。橫山縣第一豪強還有另一個稱呼，叫”張半城”。倒不是說張家占據了橫山縣城的一半，不過也有近三分之一了。
    張府裏如今大大小小的主子有近200人，這還不包括出了五服的張氏族人。而張府中為著200人服務的近身下人少說得500人，偌大的張府住著6、700人，這還不包括一些遠離主子的粗使下人。要安置這些下人和管事的家人張氏便在張府後頭另劃出一片建了一片宅子給下人住，故而被稱之為張仆巷。
    鄭家離張府後院頗遠，那是因為鄭家最開始隻是張府某位太太的陪房，和張府的家生子聯姻了好幾代之後才漸漸爬到管事的位置。所以鄭家是位於遠離張府的一個兩進宅子，離張府最近的幾個大宅子住著都是如今最得臉的管家。
    張和威曾和父親來拜訪過鄭家，但是張仆巷實在是太大了，一時之間他也找不到便問了附近的人家才找到鄭家。他提著禮物上前敲了敲門，門上的小廝開了道：“原來是張公子，可是來拜訪老爺的？”
    看門的小廝最得會認人，張和威來過故而他知道他是老爺好友的兒子。這就是世家，別看張氏隻是遠離京城的豪強，但傳承了數百年別說是府上的下人了，就是下人的下人都是規規矩矩的。
    “公子稍後片刻，小人去通報一聲。”見張和威點頭小廝立刻笑著回道，他將張和威請進門房然後去通報了。沒一會小廝跟著另一位小廝出來，那位小廝是鄭源的隨從，鄭源便是張和威口中的鄭伯了。
    “伯父，小子有禮了。”進了書房張和威見到鄭源便行了禮道：“小子有孝在身本不該上門叨擾伯父，此番上門卻有不情之請還望伯父見諒。”
    鄭源見張和威遞上禮物，他示意隨從收下。到不是他貪這點東西，隻是他要是不收反而擔心張家誤會他不幫忙。自從和張五湖交好每年的這個時候張五湖便會上門請他吃飯或是送點薄禮，就是想讓他爹在和張家換購糧食的時候手鬆鬆。如今張家是孤兒寡母的，還特意備上厚禮就是怕張五湖死後人走茶涼。
    “你娘就是太見外了，我與你爹是過命的交情，這點小忙如何需要年年送禮？”鄭源早就和張五湖說過這事，每逢夏收秋收他就來這麼一著，是沒把他當朋友。張五湖卻說這是他媳婦定下的，反正最多不過一席酒菜，他也不是專程為了這事請的，就別讓他媳婦生氣了，她身子不好。
    “我娘隻是覺得我家如今有孝，還到伯父家中拜訪頗不吉利。心中不安才送些東西，我娘也知道伯父家中哪會缺這點東西？不過是求個心安。”張和威買禮物時確實心疼，但是他畢竟是張五湖的長子，說話做事都得張五湖教導，還是進退有度的。
    “你回去準備準備，你鄭爺爺要十日後到陶堰村的大井莊收年禮，到時你帶好糧食和牛車去換就好。”鄭源問道：“今年你家準備換購多少糧食？”
    “和往年一樣換6石買4石。”每年夏收之後張家都會給空閑的土地種上豆子和冬小麥，豆子收回來除了自用的都換成高粱米。
    “好。”鄭源又問：“明年北上的商隊你想去嗎？”
    “回伯父，我家中有訓：年16者無後不可護商。我需在家守孝，和強若是去還望伯父照拂一二。”張和威道：“隻是因父親之事，隻怕母親不放心我與和強二人。前些時候郭管事與族長說需招人前往京城之事，不知伯父是否有耳聞？”
    鄭源點了點頭，他是知道這件事的，張氏分東西二府。他是西府的外管事，而郭超是東府的外管家。因為東府的主子素來在京城，橫山縣裏的府宅沒有一個主子，每年由西府的老爺負責修葺。郭超就負責每年給遠在京城的東府主子送東西。一個多月前收到京城來信說東府的主子全都要回橫山縣給東府的老太爺守孝，讓這邊派人去接。郭超這才在快過年的時候到溪源村招人。
    “這一趟路程簡單安全而且給的銀錢多，我原是想去一趟的，但是我娘實在擔憂並不允許，這才留在家中。所以也不知來年春耕後我娘是否同意和強北上。”
    張氏上京的曆史有二百多年了，這條路早就被張氏打點好了，從未出過事，所以張和威說路程簡單安全。
    “若是你娘同意二小子北上，就讓他和大刀一起駕車。”鄭源口中的大刀就是他的隨從，有一身好武藝。就是當年被張五湖救了一命後，他爹重金給他買下的。如今鄭源說要是張和強想北上，和大刀一起駕車就是會照顧張和強安危的意思。
    “你爹也是死心眼，涼州寬廣如何容不下你三兄弟？非要去開拓南邊，若是帶你弟弟北上你爹也……”鄭源傷感一歎道：“如今你家如何？若是困難別死要麵子，定要開口，別的沒有二三十兩我還是拿的出的。”
    “小子知道。”張和威也知道北上的商路也是張氏早早踏平的，很少遇上不開眼來劫道的。這條安全的路是他爹留給他的，隻是如今家裏不能隻出不進，所以他打算窩冬時勸勸娘，讓張和強明年春耕後北上。
    “小子有孝在身不好多叨擾伯父，況且和強還在雜貨鋪裏等小子回去，那小子就先告辭了。”
    “嗯，也好。下次來記得把你弟弟也帶來，我也好久沒見和強和和勇了。到伯父家中就要像是自己家中，不要過於拘禮。伯父也是風裏來雨裏去的人，對那些繁文縟節不甚在意。”
    “那……臘八送粥時小子就帶兩位弟弟前來叨擾了。”說著張和威見鄭源有起身相送的意思立刻道：“伯父不必送了，既是自家小子又知曉出去的路，伯父自忙小子告退。”
    鄭源看著張和威離開後，便起身到了後院。他爹娘還在，他爹就是之前說過的鄭管事，如今管著張氏的農莊，他要和他爹說一聲張家想換購高粱10石之事。而他娘原是張府裏的二等丫鬟，到了年紀被先管家配給他爹做媳婦，後來成了張府外院的花木管事婆子。如今年紀大了便退了下來，她在張府中本不是什麼得臉的，便想為兒子鄭源求一個得臉的丫鬟做媳婦。
    而鄭源媳婦本是張府二太太的陪房丫鬟，不過是三等的，到了年紀升為二等，就這樣的丫鬟也是鄭源娘跑了好多關係才求來的。鄭源娘倒是想求大太太身邊的丫鬟，畢竟大太太才是張府當家太太。隻不過鄭家隻在外院得力，內宅卻勢單力薄，這才退而求其次配了二太太的丫鬟。如今鄭源家的管著二太太的針線房，他女兒是二房老爺庶女的陪房，嫁到熊武縣郭家了。
    “這張家小子也太失禮了，守著孝跑到咱們家裏來。就送幾斤羊肉和兩匣子糕點。”鄭婆子本也不是什麼厚道人，一貫不得鄭老爺子喜歡，老兩口就鄭源這一個兒子。她素來把鄭源當眼珠子看，也就是當年張五湖救過鄭源性命，不然她都是把張五湖當打秋風破落戶。
    “你胡說什麼？”鄭老爺子嗬斥道：“人張小子就是知禮才送這麼厚的禮來，你以為三斤羊肉和這兩匣子點心對張家來說是什麼？就是我們家也沒有天天吃羊肉的，這兩匣子點心都是品宴齋的好點心，到了你口中倒成了破爛了。品宴齋可是主子的產業，縣裏多少人排著隊買，張小子定然是一大早就去排隊了，這點心還熱乎著。每年這點事張家都送禮，你一貫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什麼德行。”
    鄭老爺子即便是年紀這般大了，對老妻也看不慣。他年輕時也養過小的，但一個兩個都被這老婆子磨搓死了，他也就不養了。反正年輕時他常年跑商，北邊的女子日子過得苦，他給點錢就能近身，就守著兒子過了。
    鄭源也知道自家娘是什麼德行，年輕時對父親這般對母親也看不過眼。後來自己娶了媳婦，也知道他娘著實性子不好，對他爹越發寬容了。他都不敢把兒女給老娘照顧，就怕被他娘教壞了。如今他大孫女替他在他娘跟前承歡膝下，他就決定決不能把大孫女送進張府，就怕壞了事一家老小都得丟了命。若不是和張和勇差了輩分，他是想把大孫女定給張和勇的。
    “阿源，你看歡兒也6歲了，什麼時候送進內宅？”鄭婆子對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大孫女信心十足，在她看來曾孫女鄭歡兒長得好，又是她精心教養的，到了內院定會得主子青眼。等長大了定能混個寵妾當當，當年和她一起進府的丫鬟裏就有一個成了張府老太爺的妾，那日子過得簡直是羨煞旁人。
    “歡兒是唯一的女孩，素來嬌養，要是進府了就得受委屈。兒舍不得，還是讓歡兒在家中替兒承歡膝下。等長大了嫁出去正好脫了奴籍，以後子孫也可以考個功名。”反正鄭源不可能讓眼高手低的大孫女進府的，從他把歡兒給他娘教養就等於是放棄了這個孫女。
    “放屁！歡兒長得這般好看，府裏的規矩也學的好。不送她進府搏一份榮華富貴，你到想著便宜外麵的泥腿子，你這是做夢！”鄭婆子簡直氣炸了，當年孫子孫女出生，老頭子和兒子媳婦都不同意給她教養。如今大孫子就跟著兒子跑商，腦袋都是掛著褲腰帶上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接手兒子的差事。二孫子跟著老頭子天天跑各個農莊，曬得黑成碳，想接手老頭子的差事那可能性比大孫子差多了。小孫女長相也是清清秀秀的，兒媳婦不把孫女送到老爺少爺的院子裏，反而花錢送到一個不得寵的庶女那兒。好了，那庶女被嫁到熊武縣郭家，孫女也被那庶女配了個小廝打發了，真白費了小孫女那張臉。
    “要是當年蘭兒你們肯聽我的，蘭兒也不會一個人在郭家生死不知的……”
    “夠了！”鄭老爺子大怒，他道：“你就想著讓家裏的女孩去當通房當小妾，你覺得就憑一張臉就能安然無恙？張府裏多少通房小妾悄無聲息的沒了，你不知道？要是出了事是你能幫上忙，還是兒媳婦孫媳婦能幫上忙？反正我和阿源是一點力都使不上！小事也就沒了個閨女，要是出了大事一家子都得陪葬！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多了忘記自己的身份了！你還看不起張五湖？人至少是良民，你呢？下人婆子一個，得臉的還有個地方安葬，不得臉就是落個亂葬崗的下場。你再對兒子指手畫腳你看看我敢不敢休妻！？”
    最後鄭家老兩口再次不歡而散，鄭源也鬆了口氣。他知道他爹也就是嚇唬他娘的，這一大把年紀了不可能休妻的，隻是他娘素來不得他爹好臉，不敢再要求鄭源為鄭歡兒入府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