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心也冷。潘姐開始琢磨自己該如何安排在百斯德最後兩個月的日子，其實還不是循環往複得毫無生色。女兒正式參加工作後才讓自己的生活中有了些歡笑，是該跟女兒說明的時候了，而今，她與練練說些什麼話基本上不怎麼避諱鄭亞明的女兒。便在一天晚飯後，潘姐終於跟女兒敞開了心扉：“練練啊，你也看出了我跟你爸的意思，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他還是不待見我。我早就想好了，過了年就去北京你舅舅那。我也就幹到12月底，過了元旦我就準備回家。你爸爸有什麼安排，那是他的事，我管不了。過了年，你是繼續在百斯德幹，還是跟我去北京，你自己拿主意。你已經長大了，應該能自己考慮事情拿主意。”
    方練練沒想到媽媽會讓她做如此艱難的選擇，這才上一個月班，就要考慮春節後的事，如果真就一走了之，還不知班亮會在背後怎麼罵呢。她不願想太多：“我肯定跟你一塊走，不放心你一個人。你和爸爸就真的誰也不管誰啦？”
    女兒的話差一點又讓潘姐掉下淚來：“你也看見我是怎麼將就他的，不還那樣！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還不如死了好。”
    方練練趕緊收住話：“分開就分開吧，別死啊活的。”
    母女二人便再也未當著鄭亞明女兒的麵談及此事，反正主意已定。
    平日工作時間，潘姐很少到於姐那屋，是即將告別百斯德的那份忐忑讓她主動邁進了於姐這屋。於姐剛好閑下來。潘姐微微一笑：“一晃，我都在化驗室幹了四五年，真快嗬。過不了幾天我就回老家，春節後也許就不來百斯德了，這幾年你沒少幫我。”
    於姐正盤算著大概什麼時候能放假呢，見潘姐推門而進，頗感意外。於姐趕緊拉出把凳子：“在這幹得好好的，怎麼還不回來呢？方毅同意啦？”
    潘姐就知道繞不開方毅，訕訕一笑：“他管不了我，我也管不了他。他在百斯德混得還算湊合，一時半時不會走。”
    於姐聽出了潘姐話中有話，印證了鄭亞明女兒偶爾透露出的消息：方毅兩口子已分居。隻是小丫頭賊精，隻在說走嘴時才會提起這種事，於姐也不好問。此刻於姐也不好明問：“在哪幹都掙這些錢，要是行的話將就著幹吧，你們三口子都在一塊，多好啊。”
    潘姐搖搖頭：“你是不知道，方毅這兩年變了，變得我都快不認識啦。就算我不說嘛，你們也應該聽說了，我是想跟他一心一意過日子，可是不行啊，方毅已鐵了心要跟我分開，我還賴在這幹嘛！我不回來，他不更自在！”
    於姐心說：這幾年，方毅的風流事還少嗎，你在這，他不還是照樣！也隻得安慰她說：“你看你這一年都瘦成嘛樣兒了，你也別太生氣，看兒女都這麼大的情麵上，別跟他計較，他早晚有一天後悔，至少方練練跟你是一條心。”
    潘姐點點頭：“過去我是這麼想，現在什麼也不想了。我特羨慕你們天津人守家在地的兩口子和和睦睦地過日子，不像外地人總有那麼多是是非非，更讓你們當地人看不起。”
    於姐說：“也又打又鬧的，過去的孔祥銀不就是現成的例子，你也知道。你對方毅可是付出了太多，為了這個家一忍再忍，也不知方毅是怎麼想的。你要是真狠心不來這上班，他就該知道你的好啦。”
    潘姐這一年來都沒聽到過如此疼惜自己的暖腸話，便潸然淚下：“我也是沒辦法才這麼決定的，宿舍院的人都知道我們分開住，與其讓大家指指點點，還不如走了好。他不愁身邊沒女人，我離開這，他更高興。”
    於姐的同情心被潘姐的淚珠喚起，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已經委屈了好久，趕緊說：“快別哭啦，讓那屋的人看見多不好。”
    “橫豎我幹到這個月底就不幹了，誰愛說嘛就說嘛吧。現在整個化驗室就你我還有沈立軍是十年以上的老人，咱倆年齡也接近，這些話也就跟你說說，說出來心裏好受些。”潘姐不時抹把淚。
    “都老夫老妻了，互相間也多擔待點，兒子馬上就大學畢業，閨女也掙錢了，一家四口多好啊，哪天我找機會說說方毅。他不能太過分了！”於姐也不知道怎麼勸說，從抽屜裏抻出幾張紙遞給潘姐。
    “一年都這麼過來了，我也不指望什麼了。也都跟我弟弟聯係好了，過了年去北京幫著他照看照看店鋪啥的。”潘姐擦拭著眼角，起身洗洗手，“我得回化驗室了，有時間再聊吧。”
    於姐起身看著她穿過旁邊的酸性檢驗室，想：也許這就是她與自己的告別吧。
    潘姐跟女兒都已買好回湖北老家的車票。方練練見媽媽什麼話也不打算跟爸爸交待，便自作主張向爸爸開口了：“我和媽媽已買完票啦，月底就走，過完年就不回來了。你給我們來點錢吧，我們總得給爺爺奶奶捎些東西回去。”
    “幹嘛這麼早，還一個多月才放假呢，你現在走，班主任放你嗎？”方毅一時沒鬧明白。
    “我已經跟班亮主任說完了，又不是請假，是不幹，他不放也不行。”其實，方練練本心不想走，還是挺滿意這份工作的，隻是因為媽媽。如果爸爸不理她，自己再不跟媽媽一起走，媽媽就太孤單了。
    “你說年後不回來，準備去哪，是跟你媽媽一塊嗎？”方毅隨口一問。
    “還沒想好，反正不來天津，除非你跟媽媽和好。”方練練也恨爸爸對媽媽太絕情。
    “你不懂，要多少錢？”方毅趕緊岔開話題。
    “五千。”方練練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爸爸。
    “這麼多，你跟你媽媽都掙工資，也有錢啊。”方毅以為一兩千還不行嗎。
    “你要回家，剩下的錢我們會給爺爺；你要是不回家，這五千都少。”方練練想問爸爸到底回不回家，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方毅沒再說什麼：“回來我去銀行取，走之前給你。”
    是一個北風呼嘯的日子，潘姐與女兒各自提著個旅行包走出百斯德職工宿舍，隻有鄭亞明的女兒偷偷從廠裏跑出來送她們至橋頭，潘姐始終催她趕緊回去，風太大。淚眼回望中，已不見百斯德的影子，潘姐說不出的傷感。方練練已攔下一輛出租車，母女倆趕緊鑽進車中。
    班亮一人獨占兩台電腦！趕緊招人吧，拜托各位領導們多上心，班亮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一涉及倉儲部招人怎麼就那麼難，無論是招收裝卸工還是內勤！班亮即使抱怨，都不知道抱怨誰，手頭的工作一樣都不能耽誤，得空便揉撚佛珠手串。雖然不信佛，也被郝雙來他們引誘得購進了好幾款珠串，隻當趕個時尚，他卻琢磨出了這種物件的好處：工作上每遇煩心事順手抄起珠串，揉撚中便分散了你的精神，心態自然就平和下來。
    班亮正侍弄手串呢，馬皓鬼魂似的現了身，他一屁股坐在班亮身後的沙發上。要在以往他要麼玩手機要麼攪擾班亮一回。這次他無聲地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班亮正因為無人接替方練練借手串泄氣呢，懶得理他。
    “你要是沒事，我有點事跟你說，到外麵遛遛行嗎？”馬皓從來沒這麼鄭重其事過，“也就十分鍾。”
    “你就不怕楊明舉一會兒進來訓你？還有工夫往這屋坐著來！”班亮看也不看他，現在馬皓是全廠公認的楊明舉的狗腿子。
    “我真有事跟你說，誰哄弄你，誰孫子！”馬皓難得一臉真誠狀。
    班亮起身先一步出了屋，二人踅進浴室。
    馬皓順手點燃一支煙：“倆事。頭一件，我給你找個人，高中畢業，我表弟，你要是同意，我去找邵京。”
    班亮眼睛一亮：“行啊，你小子也有幹正事的時候，明天就讓他來！”
    馬皓才卸去一臉正經相：“對你有好處的事，你樂了，剛才還大驢臉呢！”
    “說正事，我沒工夫跟你在這聊閑天。”班亮不能離開電腦太久。
    “還有一件：我不打算幹了，計劃一放假就跟楊明舉提出來。在這幹，雖說挺美，總感覺著不是個正經崗位，領導的小跑在大夥眼裏就是狗腿子，我承認。關鍵是工資太少，我他媽的是倆孩子的爹，要還樣混下去，老婆都得跟人跑嘍！”馬皓隻把自己的心裏話跟班亮透露。
    “行啊，有比這給錢多的地方，走不就走嘛，這很正常。誰也沒拴著誰。”班亮沒想到連馬皓都有離開的心。
    “你也不問問幹嘛！”馬皓知道班亮才不關心這種話題。
    “想好了就去實施，不用跟這個說跟那個說，說不準百斯德哪天就關門啦，大夥早晚都得走。”班亮羨慕每一個離開百斯德的人，楊明舉的狗腿子居然都會有一天成為了自己的羨慕對象，真是一萬個沒想到。
    “我跟我一個最要好的哥們開店，車務保險方麵的，往後你們家要是驗車上保險，你想著找我，還有你那些親戚！”馬皓連店麵都還沒支撐起便開始承攬業務，惹得班亮一陣好笑。
    “你出息了，你的上半截楊明舉也跟著高興。”班亮從來就沒拿馬皓當個正常人看待。
    “滾！我拿你當人，你倒不往人上長！”在這個院裏隻有班亮楊明舉能夠一本正經地聽馬皓說些什麼，此刻他有了心事，哪還有心思讓班亮取笑。
    “馬上就該放假了，趕緊跟楊明舉說吧，也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你在這一天，他輕省一天；你要真走了，估計一時半時找不著個合適的人替你。你跟楊明舉都屬於禁捋型的——上頭捋他，他捋你！”班亮又是哈哈一笑。
    “別沒正經，我現在心煩的要命，你還拿我找樂！”馬皓小孩子似的撅起了嘴。
    “不跟你逗了，想著趕緊讓你那個表弟來報到，年前上一天班也得給人家發工資。”班亮希望趕緊有一個人進入倉庫內勤的角色，現在他已不奢望什麼已婚女未婚男之類的條件，隻要有人幹就行。
    “這半天光拿我找樂了，還想讓我給你找人，求我！”這回輪到馬皓凜然正氣了。
    “小馬哥，幫幫忙吧，老兄這廂有禮啦！”班亮作了個揖。
    “這還差不多，行，不超三天，我就讓他報到！邵京那個狗頭，我早擺平他啦，咱廠的好幾輛車都是我幫他驗的，還有楊寶營漏檢的駕駛證也是我給辦的。”馬皓來了精神。
    班亮似乎才發現馬皓的另一麵：就是再不入流的人，也有他閃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