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環保局安處長又在一個秋風送爽的日子裏瘟神似的空降到百斯德公司的汙水處理車間。
    三個職工手忙腳亂地打開所有的設備時，安處長已經到了近前：“你們慌裏慌張得幹嘛？平時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哪。我看一下你們今天的操作記錄。”
    老劉唯唯諾諾地把操作記錄夾遞給安處長，這才十點鍾，今天的記錄表上還是一片空白，因為生產部安排了別的雜活，而耽擱了今天的編造，幸好昨天的已經在他們交接班之前完全編寫好了。
    “你們夠忙的，這都十點多了，還沒來得及填寫操作記錄，可車間生產是二十四小時不停的，你們這應該也是二十四小時不能停。”安處長被最近百斯德周邊的舉報電話攪得心煩意亂。
    肖廠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汙水車間，扶著牆好半天才喘勻了氣兒：“來了，您老。”
    “老肖，你看看你們這啊，根本就是我來了現開起來的，平時肯定都直接往外排汙水。是，這個池子改造好了，可你們把所有的汙水都進行處理了嗎？沒有。一拐過那邊的影壁，就看見這兩職工上躥下跳地，那不心虛是什麼，啊？”安處長徑直登上長梯，察看著各個汙水池，“你看看，哪個池子裏都是清水，明擺著是在弄虛作假嘛。”
    肖廠長緊緊跟在安處長身後，生怕她一不小心掉到汙水池中：“這都經過沉澱過濾了，不是原水。”
    “老肖，你就是老妖精！”安處長猛地回轉身指著肖廠長的鼻子說，“你總是振振有詞，現在全國有幾家化工廠汙水排放達標的，啊？你們一個民營企業，我不信都做得那麼好，指望著年節送送禮，就想蒙混過關，你們想錯了！”
    肖廠長一時無語，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見安處長走向長梯處，肖廠長黯然地跟在她身後，她又看到了藍R車間那幾個飄搖直上的排氣管道：“你們說了所有車間都挨個整改，保證沒有廢氣直排，你自己看看，開春那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想敷衍了事，你們真有主意，這回得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讓你們老板三天之內到環保局接受問詢，要是不到，等著挨罰吧。”
    安處長上了車，絕塵而去。
    肖廠長垂頭喪氣地獨自往回走，看來是自己老了，哪哪都應付不了，隻會給老板找麻煩。要是有楊明舉在，也許還好些。楊明舉因為家中有事，今天得下午來。
    楊寶營再次受到安處長的接見，她把一隻腳架在另一條大腿上的形象，讓楊寶營想到文革時期的國家幹部，尤其是她說話時還不住地指點著楊寶營：“瞧你用的人，那個肖廠長每次在我跟前點頭哈腰的，拿我當日本鬼子了，啊？還是說明你們沒做到位，真都做好了，就該理直氣壯，怕什麼嘛？這次讓你來，是正式通知你，對於你們直排汙水廢氣的現實必須在年底之前拿出說法，否則，你們就會麵臨關門的危險。也不知你們怎麼搞得，讓周邊的人這麼恨之入骨……”
    楊寶營此時哪裏還有個老板的樣，聽著這個神經質的女人發表著長篇大論。她那肉圓的身子，純粹一隻四十五天就能出籠的肉雞。
    “我告訴你，你們的麻煩在後頭呢，再不想辦法就是自取滅亡！”安處長說累了，喝了口茶。
    “您老發發善心吧，我們一直都沒閑著，各個車間都在加緊改造，我感覺著進展夠快的，等哪天我們都改好，我們親自上門請您老來去視察，讓我說，您老就別總跑了，又有我的電話，想去百斯德了，您老就直接給我打電話。您不看著這個老肖不順眼嗎，我不用他了，他老了，不太會說說話，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我那好歹也養著三百來口子人，都得吃飯。我是信佛之人，”楊寶營指指手腕上晶亮的紫檀木手串，接著說：“信佛人不打誑語，您老放心吧。”
    安處長笑了：“我也信佛，衝這點，我給你們喘息的機會，你加緊督促你的手下們。拋開監管這一層職能，我也希望你們能多為子孫後代著想，不能為了經濟利益就把我們身邊本來已經相當脆弱的環境破壞掉，我們這代已經人生過半了，我們的子孫還要在這塊土地上生息繁衍嘛。如果你們能發展成又紅又專的典型，我們將為你們做宣傳，免費宣傳。”
    楊寶營雙手合十，像拜菩薩一樣地衝著安處長說：“一點點來，我的終極目標就是這樣，我的親戚朋友都在這附近生活，我不可能希望他們都生活在我們這樣企業的汙染下吧，您老就放心吧。”
    安處長被楊寶營的舉動逗笑了：“你呀你，回去好好教育教育那個肖廠長吧，我不想再見到他。”
    “這個好辦，我一句話的事。”楊寶營心想，你要是想找個帥哥接待你，我還得專門找鴨子去。總算哄樂了這位奶奶級人物，楊寶營心下蹋實了。
    回到公司的楊寶營整個中午都在尋思著如何跟肖廠長交待接下來的安排，如今生產部中已經有些人滿為患了：董祿負責設備動力，周傳福負責安全，楊明舉負責生產管理，成天健負責生產調度，那麼肖廠長一旦被棄用的話，環保工作也隻能安排在周傳福頭上。看他平日裏開會的發言情況，可以斷定他應對這些政府部門的大員們，該得心應手些。
    既然做了決定就趕緊傳達吧。楊寶營先喊來了肖廠長，肖廠長以為老板要告知這次環保局的處罰決定，一副洗耳恭聽狀，卻見老板少有的囁嚅狀：“那個安處長盯上咱就不撒手了，我在她那整整坐了一上午，她讓我拿出個說法來，您老說我該怎麼辦？”
    肖廠長不明所以然：“是不是又要個整改方案，要麼罰款？”
    “罰款倒不至於，上半年剛罰完。她說來說去的意思是咱弄虛作假，說我管理不到位唄，我要是沒有合理的說法，她沒完。”楊寶營真的難以啟齒，第一次有這樣的心理，畢竟是麵對已經跟隨自己打拚了十來年的技術經驗最全麵的如同自己長輩的人物啊，印象中他到明年年底才是退休的時候。那麼，即便沒了合適於他的崗位，公司也要按月給他發工資。
    肖廠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平靜地說：“有嘛決定您就直接說吧，我能辦的我盡力去辦，我要是辦不到就讓能力高的人去辦，隻要是為了百斯德好就行。”
    楊寶營沉默了一會兒，說：“對外，我就說已經撤銷了您老的廠長職務，不再分管環保工作，往後的環保工作讓周傳福去接管。對內，您老該怎麼著還怎麼著，楊明舉年輕就讓多跑多上心。”
    肖廠長明白了：既然工作都轉移到周傳福那了，自己也就無官一身輕嘍。前些日子還跟倉庫二爺開玩笑：二哥終於熬到終點站了，我還得堅持一年，想想這四十來年沒早沒晚的，真該好好歇歇了，哈。看來，自己應該跟二爺同時退休，既然沒了實際工作，還賴在這，不讓人說！肖廠長痛快地說：“行，我什麼時候跟周傳福交接呢？”
    “下午吧，一會兒我跟明舉周傳福交代一下。您老放心，就算沒有實際工作，您老還是顧問呢，工資待遇一樣不少，一直到您老明年年底退休。”楊寶營趕緊安慰道，他生怕肖廠長因為這事又犯了神經衰弱的毛病。
    肖廠長回到生產部通知楊周二位趕緊到二樓老板辦公室。
    楊明舉周傳福聽了老板的決定後，麵麵相覷。
    楊明舉最後說：“就這樣吧，肖廠長跟周廠長交接完後，往後就由周廠長接待環保局的人。就當肖廠長是明舉的顧問吧，實際工作沒有，隨他在廠裏巡視遛達，隻要他自己高興就行。”
    從此，肖廠長便退出了大大小小的中高層會議。每天早晨，大家總會看到肖廠長低頭直奔汙水車間，一呆就是半天，隻在中午吃飯時回到食堂，然後又返回到汙水車間。汙水車間職工很少打擾每天都沉浸在冥思苦想中的肖廠長，肖廠長考慮最多的是自己該如何安排明年一整年的時光，畢竟白讓廠裏養著不是自己的風格。哪怕明年春節後天天騎著自行車圍著外環線遛風景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隻當是自己快樂晚年時光的開始吧。隻是，麵對自己那已84歲高齡的老父親是太難了，作為家中的長子，雖說已界退休，平日的家庭聚會上被發了火的老父親說摑一頓耳光就摑一頓。如果每天固定的時間上下班，老父親就忘了召喚這個大兒子，晚上在一起的時間畢竟有限。可是，一旦讓耳聰目明的老父親知道了自己提前退休，還不天天盯著自個兒。不行，得找個事兒，不能讓老父親天天纏著自己，要真那樣，估計得有崩潰的一天。
    辦公樓三樓租房辦公的尤經理便適時找到肖廠長：“我也是剛聽說楊寶營對您的處理，我感覺您的綜合水平一點不比過去的王大爺低，從寶營那就不想重用村裏人，我估計多少有點這樣的因素。您要是不嫌我的小工廠遠在河北保定，明年就到我那幹吧，技術廠長待遇，年薪8萬包吃住，每兩月回家探親十天。您老考慮一下，不急著下決定。”
    肖廠長知道這位真正商人出身的尤經理跟楊寶營鐵哥們兒似的親密關係，所以說話格外慎重：“謝謝尤老板這麼高抬我，我誠惶誠恐。人家王大爺可是國營一把手出身，咱可比不了，咱算個土專家還差不多。讓我考慮一下您老的建議，我三兩天給您答複。”
    “您太客氣了，您往後喊我小尤就行。我跟寶營說了不下三五次，要多用自己的人，關鍵時候外聘來的真不給你盯嗆。我是深受其害，他不聽，等他知道嘛意思，就明白我說的了。”年齡與楊寶營不相上下的尤經理說話從來都是不緊不慢。
    肖廠長匆匆告別尤經理便真正當回事地考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