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鬱隨莫修染沿著曲折蜿蜒的小路，進入安平國都城，袍角不免沾了些草木上的露水泥土。
    雖是清晨，城裏已經有不少人在走動。挑擔的，擺攤的，趕路的，好不熱鬧。
    莫修染向來不喜髒亂，走到一處巷子口，看到一個老人正佝僂著腰在一口深井旁打水，便走過去，在老人背後俯身作了揖。
    “老人家，我是外鄉人，今早趕路進京，將衣袍弄髒了些，可否借您一些水去去這衣袍上的泥汙？”
    老人剛彎腰要把水桶放入井底，竹桶撞擊井壁，井底的水“嘩嘩”作響。
    這會兒聽見有人說話，老人回過頭來看，隻是這一看不要緊，把莫修染和袁鬱嚇了一跳。
    隻見老人皮膚黝黑，麵上滿布皺紋，那道道皺紋如車輪在泥濘道路上碾過的轍道，又深又長。令人震驚的還是他那雙眼，灰暗呆滯，眼窩深陷，活脫脫一副骷髏模樣。
    “你們想用水？”老人支棱起耳朵問。
    袁鬱看老人麵色不大高興，忙道：“老人家，我們會付錢。”
    “不就是水？我老頭子要什麼錢？”老人突然眉眼彎起，露出一個淳樸的笑，雖然看起來依舊毛骨悚然。
    老人說完，又回頭去拔水，袁鬱走到老人身旁，“老人家，我幫您吧。”
    老人倒也不推辭，鬆開手，將拴桶的繩遞給他，顫顫巍巍退到一旁。
    “老人家，您孩子呢？”莫修染隨老人坐到井旁的大石頭上，“怎麼您自己來打水？”
    老人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莫修染許久，打了個哈哈，笑道：“看你這身打扮，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我那小兒要是活著，興許也有你這麼大了。可惜嘍，同齡不同命。”
    莫修染聽老人這話，應該是死了兒子，忙站起來賠禮：“老人家，實在抱歉，不該……”
    老人擺擺手，伸出枯手捋了把花白胡須，“你是有錢人家的哥兒，整日生在那蜜罐罐裏頭，哪裏知道平常百姓的苦？”
    袁鬱提著竹桶走過來，蹲下身子，用手沾了水，替莫修染抹去袍角上粘著的泥。
    “那還是五年前，丞相派兵把俺小子和隔壁幾家有小子的都抓了去，聽說是閹了給宮裏的小皇子小公主當馬騎。”
    老人輕描淡寫，似乎再說別人家的事。
    “不久，宮裏便傳出消息，說什麼小子們不懂規矩頂撞了皇妃，被砍頭了。”
    “這京城腳下，也有此等荒唐之事？”莫修染抬手，示意袁鬱去幫老人拔水。
    袁鬱點點頭，起身提著水桶回到井邊。
    “君王整日裏吃喝玩樂，哪管什麼百姓疾苦？”老人佝僂著腰起身。
    又聊了些閑話，莫修染讓袁鬱從錢袋取出幾兩銀子遞給老人，讓他買些吃食補補身子。
    令人費解的是，老人說起兒子的死，表情麻木。說起君王的暴虐，麵無表情。可現在竟為了區區幾兩銀子，蹲在井旁紅了眼眶。
    莫修染和袁鬱轉出巷口，袁鬱壓低聲音：“看來老百姓還不知那周王暴斃的事。”
    莫修染沒有說話，駐了足，仰麵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