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張小成（一）
    剛結束一天的訓練項目，張小成還想再加強體能便獨自留在了訓練場上繼續。
    “小成還不走嗎？”隊友脫下背心，拍了拍張小成，“累死了！你還要訓練嗎？”
    “我再多練習會兒，鞏固鞏固。”
    “行吧！那我可先走了，你別累壞了。”隊友說完轉身離開。
    張小成看看時間還可以再練一會兒，這是他來部隊的第三個年頭了，剛來的時候真恨不得日子過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每一日都在想回家的事情，現在三年快滿了，倒是舍不得這地兒、這兒的人。
    張小成歎了口氣，這就是部隊的魅力，能留下的都是精英，要是最後考核不過，他也隻能不得不退伍回家了。
    值班室裏的小李遠遠跑來，嘴裏喊著：“小成，小成你家裏來電話了，快去看看！”
    一般沒什麼事外公是不會打電話來的，張小成頓時心生不詳的預感，他立馬奔向值班室裏的公用電話。
    “喂！”
    “喂，小成。。。。。。”是舅媽的聲音。
    “舅媽，咋個啦？”
    “家裏麵出了點事，你給可以盡快回來一趟？”
    舅媽的語氣平緩，但聽得出鼻音有一些低沉，這和她平時的大嗓門有些不同，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舅媽是哪樣事？”張小成緊張地問道。
    “電話裏麵不好說，是你阿公呢事，反正你先回家一趟。”
    舅媽一反常態，這通電話聽得張小成心跳加速，腦子裏也猜不出什麼事，也不敢去猜。
    “好呢舅媽，我馬上回去。”
    張小成正要掛電話，電話的舅媽又說道：“還有一件事。”
    “還有什麼事？”
    “你回來的時候不要讓你媽知道。”
    “好！”舅媽不待見媽媽這他是知道的也沒起疑，說完掛了電話。
    事情緊急他立馬打了請假報告，部隊裏的效率很高，假很快就批下來了，張小成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一路上張小成一直在思考舅媽的電話，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又是自己的父母惹出了什麼事？還是外公的身體。。。。。。
    回家的路不光身體勞累，精神更受折磨。
    張小成是農村典型的父母愛情衝動的產物，年輕時結婚看的是愛情，結婚後才發現對方不合適，於是在他1歲時就離婚了，兩個年輕父母都不願被奶孩子拖累，張小成就這麼像皮球一樣被父母推來推去，最後是外公一個人帶大了他。
    而他的父母一看孩子有人管了，就雙雙又各自重組了家庭，現在也都各自有了孩子，張小成看似兩邊都有親人，可實際上兩邊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自小他就知道自己和別家的小孩不一樣，母親總是逢年過節才來走個過場，往他手裏塞一些錢，然後再說說上幾句什麼她也不容易，弟弟還太小離不開媽媽啥的。
    當時母親這麼說，讓張小成很不理解，自己難道不也是她的兒子嗎？
    就這樣過了十多年，漸漸張小成明白了，忙或許是真的，但是不在意也是真的，為了減輕外公的負擔，他沒上大學，正好遇上招兵他就毫不猶豫的去了部隊。
    一路上張小成回憶起這些亂七八糟的陳年舊事，火車到一到站他馬不停蹄地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村子。
    才下車就遇上了有些扛著農具的村民向他打招呼寒暄，心裏想著事他匆匆應了聲，來到家門口張小成去推鏽得嘎吱響的鐵門，農村白日裏門幾乎都不鎖，院子裏停著舅舅的麵包車。
    舅媽許是聽到聲響走了出來，麵容看著有些憔悴。
    “小成你回來了，進屋吧！你舅和你阿公都在裏麵，我去給你熱飯。”說完舅媽就往廚房裏走去。
    張小成點點頭，打開房門還是離開時家裏那味，不過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藥味。
    張建國見人進來了起開將位置讓了出來，輕聲在老人耳邊說道：“爸，小成回家了！”
    還是昔日記憶裏的滿頭白發，隻是那總不服老的雙眼此時卻艱難的撐起，雙頰凹陷。
    他瞥了眼張小成有些有氣無力：“我還沒死呢回來幹啥！耽誤事兒。”
    這聲音小得需要張小成貼近唇邊才聽得清，這一路做過很多心理建設，可在阿公開口的一瞬間還是無法接受這樣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阿公，阿公的身體形若枯槁手臂在袖管裏空蕩蕩的。
    他強忍淚水握住阿公皮包骨頭的手“阿公能耽誤我啥事啊！我還沒我舅忙呢！好不容易有假期我不回家我還能去哪兒呀？你不用操心我，倒是阿公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好好吃藥，這病會好起來的，這現在醫學可發達了。。。。。。”
    張小成零零散散地和阿公聊著，哄著他吃了一些稀粥，不一會兒阿公便睡下了。
    舅舅麻利地收拾著杯子和碗，輕輕將手探於阿公的鼻下，隨即又拉了拉被褥，招呼著他走出房間。
    張小成沉默，有很多話想說，也有許多問題想問，但就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該從何問起。
    長大後的張小成很少陪伴在阿公身旁，少年人長大了總會讀書離家、工作離家、結婚離家，回過頭才發現，阿公原來已經變得這麼老了。
    張建國看在廚房裏忙得差不多了的媳婦兒說道：“小成先吃飯，邊吃邊說。”
    張小成無聲跟著走進廚房，飯桌上已經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入座後張小成想起剛剛舅舅探鼻息的動作終於忍不住發問：“舅舅之前阿公做手術後精神不是好了很多嗎？為什麼現在。。。。。。”
    “之前的膽結石手術確實是成功了，醫生說你阿公這是前列腺癌，我們都沒和你阿公說，隻是說膽結石有些嚴重讓他在醫院裏住著，可近一星期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醫生也說他這病治療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你阿公他飯也吃不下整日就喝點水撐著，我們看著也難受，一星期前你阿公就不想在醫院裏待著了，我想他估計也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了，說什麼都要回家，我看這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醒著的時間短，醒來也是說疼得難受，我們在一旁也是什麼辦法都沒有，我這心裏怕。。。。。。就叫你舅媽給你打電話，讓你回家看看別留什麼遺憾。”
    真實聽到了答案，張小成還是有些無法承受，他一直認為隻要一回家就能看到阿公在家等他。
    “這病難道就真的。。。。。。真的不能治了嗎？”
    “小成你阿公這是癌症，醫生說了要是發現得早那還有得治，要不是你阿公之前做的手術，還發現不了這癌，這發現的越晚就越難治，誒。。。。。。”
    張小成壓抑了哭腔接著問道：“那之前舅媽在電話裏說什麼不要讓我爹媽知道我回來了，是為什麼？阿公都病成這樣了難道她沒回來看過嗎？”
    舅媽冷嘲熱諷道：“你媽？你媽她怎麼沒回來，一回來就問錢的事兒，你阿公現在都這樣了也沒見她來照顧照顧，你阿公這是隻生了一個兒子呀，這女兒就跟撿的似的。”
    張建國疲憊地打斷自個兒媳婦不滿道：“哎呀！話多在孩子麵前說這些幹什麼？有什麼用？”
    “哦！我話多，我憑什麼不能說？你知道你妹說話有多難聽嗎？她說她是嫁出去的女兒，不好多管家裏的事，害怕我們有意見，這話說得這錢就能管了是吧！什麼人啊！。。。。。。”
    舅媽兩次提到了錢，這錢到底是什麼錢？
    “舅媽什麼錢？”
    舅媽抹了抹鼻子，“幾年前就說政府要修一條高速公路，正好經過咱們村兒，人政府早就來村裏好幾次測量土地了，村裏有幾家的土地都被占了，這其中就有你爺爺的地，都說國家會給補貼錢，但具體到底補貼多少隻有你爺爺知道，這路終於在今年動工了，你媽知道這事前段時間還時不時來看看你爺爺，聊聊到底補了多少錢，你說這是做女兒的嗎？我讓你別告訴你媽，是不想她再借著你來煩你爺爺。”
    “嘖！行了別說了。”
    舅媽這回也心情懟了，直接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出了廚房。
    原來在他離家的時候發生了這麼多事，什麼事都得聽別人講，什麼事也不知道，這瞬間他有些懷疑當初參軍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張建國看自己外甥從小爹媽也不管，孩子從小就懂事，也知道剛才媳婦的話他現在心裏不好受，但他又不會說什麼漂亮話，隻好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小成你別怪你舅媽，她就是說話直，你隻要想怎麼過好你自己，想著你爺爺就可以了，其他的是我們大人的事你不用想太多了，你以後不當兵了那就回來，反正家裏還有舅舅舅媽，你表姐表弟都在。”
    對家裏事的無力，加上爺爺的病情都讓張小成難過得有些窒息，眼前早已被眼淚模糊得看不清前方，他手裏捧著飯碗，哽咽地吃起了舅媽為自己熱的飯菜。
    下午村裏勞作的人們都回來了，村裏的親戚大多來看望，家裏倒是熱鬧了起來，舅媽忙著招呼這些親戚，我和舅舅還有表姐張曉燕、表弟張偉則是守在爺爺床前。
    爺爺難得睜開了眼，舅舅說：“爸你三個孫子孫女還有外孫都在這了，都回來看你啦！”
    表姊弟三人眼裏都蓄著眼淚，好久沒見了現在也沒什麼心思寒暄了。
    這時的爺爺也沒力氣說話了隻是點點頭眼睛就這麼看著。
    這時一位有經驗的親戚看了眼爺爺的狀況走進屋裏說，把人抬到客廳裏去，我們這些小一輩也不懂不知道為什麼要把人抬到客廳裏。
    隻見舅舅舅媽和一眾親戚，在客廳裏鋪好了席子和被褥，將爺爺抬到了客廳裏，我們仨小輩就像是個遊魂似的跟著，就看著大人們在忙。
    舅舅舅媽跪在一旁，所有熟悉叫得出名字的親戚都在場，他們仨也跟著依次圍在爺爺身旁，舅舅拿著棉簽時不時的攢爺爺的嘴皮。
    剛才建議舅舅把爺爺抬到客廳的阿叔又說道：“建國打電話叫小成他媽回來。”
    舅舅起身拿出手機去到客廳外，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什麼也沒說。
    張小成一直看著爺爺，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做什麼，茫然地握著爺爺的手。
    大家就這樣一直進入了深夜，親戚們有的回了家，有點還在守著，坐在凳子上打著盹。
    一晚上張小成都半夢半醒，總是回憶這以前爺爺帶著他的日子，一早張小成生物鍾準時醒來，他再次握緊了爺爺的手輕身喚著爺爺。
    這時他看到爺爺的雙眼微張，嘴巴不停地閉合著似在說著什麼，張小成急忙又喚了幾聲。
    一眾人都被驚醒，舅舅也趕忙俯下身準備聽爺爺說什麼。
    阿叔看著鍾讓舅舅隨時注意著爺爺的情況，耳邊都是呼喚爺爺的聲音。
    家裏老式鍾敲響了，突然一旁的阿叔探了探爺爺鼻息喊道：“建國、建國你爸走了，讓你注意注意，你真是！”
    這下所有客廳的人都隻留下了哭聲，阿叔立即往外跑，房外響起了一陣陣鞭炮聲。
    舅舅聽到鞭炮才意識到爺爺去了，張小成也是以為爺爺隻是又睡著了怎麼一下子就去了。
    表弟哭得直接抱住他作為支撐，張小成半天才找回了自己失去的聲音，眼淚不用怎麼使勁就能一直流，鼻子的堵塞感帶來的窒息幾乎讓他失去了所有感官。
    原來這就是死亡，這是張小成第一次直麵自己親人的離世，他看著舅舅舅媽也都哭得像個小孩，一直喊著爸爸，腦子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