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扶揚心中一顫。
    他，他說對不起？
    扶揚不敢回頭，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如果能夠不聽他說這句話，他寧可一直聽不到，看不見。
    他仿佛聽見那句對不起後麵緊跟著又未說出口的話，我不喜歡你!
    他明白。
    殘存的理智讓他還可以吐出幾個字，“不，沒關係。”
    一句話像是抽光了他的內心的堅強，連呼吸都無以為繼，他的眼眸透出黯淡，整個太陽都不能將之照亮。
    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從那晚過後他就不再存有希望，喜歡與不喜歡，原本就不是對等的，沒有道理可言。他苦笑，雖然疼痛，何嚐不是一種真實。
    秦小樓開始翹起嘴角，霎時如星光墜落在他眼中，明亮璀璨。
    “哦？那就好。裴田讓我跟你道歉，昨晚回來你已經睡了，所以沒有跟你說，早上是我不對，那會兒脾氣不好…裴田一定讓我跟你說對不起。不過，那一拳我打了就是打了。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打!你明白我說的嗎？離裴田遠一點。”
    “明…白…裴田跟你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秦小樓牢牢抓住扶揚肩膀，冷硬的嘴角開闔說著讓他痛心的話，“這樣最好。裴田他跟你…”
    扶揚猛得後退掙脫，用力太猛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空茫的表情一無所覺，嘴裏木然說著，“亂吃什麼醋？裴田，他可沒有碰過我。”
    扶揚聽見血液倒流的聲音，奔騰著衝刷他的血管，猛烈暴戾。
    真好，他可以動了，身體重新聽從指揮。
    他笑著站起來看向秦小樓，秦小樓的表情，秦小樓的身影，全都模糊地印在空氣中，他看著那團模糊柔和而純淨的笑著，眉眼彎起的角度有惑人的柔媚，“沒關係，真的，已經沒有關係了。你不用在意。我明白的，明白了。我明白了…”
    說著，扶揚上前兩步拍拍秦小樓的肩膀，又道，“裴田真是，瞎操心了。你看，我很好吧。好累啊，我要回去睡覺了，出門的話自己帶鑰匙。哦，還有，給肖筠他們配兩把。睡覺，我要睡覺了。”扶揚笑著回頭，笑著邁開腳步回自己房間。
    離裴田遠一點。
    我們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秦小樓說的是這句話嗎？
    聽見了，他聽見了，為什麼還要一直在他耳邊聒噪？
    一遍又一遍。
    他要睡覺，這些都是虛幻的夢境，他可以忘掉的。隻要睡著了，就什麼都不會再有了。
    沒有秦小樓，沒有裴田，也沒有自己。
    秦小樓好不容易扯開的嘴角又陷了下去，皺起眉頭沉著臉。
    是裴田要他道歉的，他也的確覺得自己那樣打了他有點不武，所以他十分難得的選擇跟扶揚道歉。
    可是，扶揚那是什麼鬼表情？
    機械似的笑容，空蕩的眼神。嘴裏說著沒關係，眼睛裏卻含著悲傷。
    他是在說對不起，不是說要殺他!
    “該死的見鬼!!”揮手一拳砸在門上嘭啪作響。
    躲在另一間房看熱鬧的肖筠跟劉綻淘嚇了一跳，跌出門外。
    “呃…你繼續。咳咳，我回房。”
    “筠筠等我，那東西太重，我來搬!”
    在秦小樓冰凍的眼神下，兩人迅速縮了脖子。隱約聽到兩人還在對話。
    “扶揚真倒黴，怎麼會喜歡秦小樓？”
    “秦小樓太白癡了，裴田也會很無奈吧。”
    “三個笨蛋!”
    “…滾開，誰讓你也住進來的？”
    “我怕你沒有我會寂寞啊，還是讓我陪著好了。難道你要我像扶揚一樣？”
    “…滾!”
    “唔…”
    門被關上，聲音消匿。
    秦小樓呆在原地看著扶揚的房間，臉上的神情有著茫然的困惑，轉身進了房間。
    扶揚看著天花板，蒼白的就像他此刻的心，白色，純淨的白色，竟是這麼蒼涼。
    空白，冰冷。
    這裏，那裏，全都是空白。
    眼珠固定在一個點上，無法移動。任由時間流淌而過，很久很久都沒有再動彈過。
    慢慢的，扶揚才感到四肢百骸傳來的麻木酸軟，像有螞蟻在啃咬。心髒卻似乎是停滯的，沒有一絲活力，跳動與否也不那麼重要了。
    “呼…”氣息流動，扶揚揚起嘴角，縱聲大笑。
    腦子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笑。
    可笑，的確可笑!
    扶揚笑到咳嗽，笑到喘不過氣，幾乎窒息而死。
    笑到伏在床上劇烈嘔吐，渾身痙攣，肌肉止不住一陣一陣顫抖。臉色通紅，劇烈的嘔意迫使他的喉嚨不斷翻湧，發出嘶嘶的聲音，眼圈泛紅，透明的淚水奔湧而出，一顆一顆砸在地上。
    輕賤的就如他此刻。
    直吐到胃裏再無一物，唾液還在不斷分泌著，扶揚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控製不住，任由唾液流過嘴角垂落地麵。
    他閉了眼，不去管眼角一直沁出的眼淚，軟軟趴在床沿。
    惡心的感覺還在上泛，不受控製的引起胃部收縮。
    他用恢複過來的一點點力氣屏住呼吸，腹部緊緊收縮起來。過於緊張的肌肉壓迫著腸胃，他不再嘔吐，隻是胃開始絞痛。
    沒出息!不過就是一個秦小樓而已，他跟誰在一起，做什麼，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在吃什麼醋？發什麼瘋？沒有人會可憐他，這是他咎由自取!
    所有的喜歡都隻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也是他自己要放棄的。
    可笑他還是心痛了。
    “你有資格麼？”
    沒有!沒有!沒有!
    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他直接進入地獄。
    他本不該心痛，他隻能微笑。
    裴田一進房間便看到扶揚淒慘的趴在床上，空洞的表情無神的注視著某個不存在的地方，仿佛固定了幾個世紀般冷硬，嘴角卻奇異的有著一絲笑容。整個表情頓時便充滿迷幻的不真實。
    艱澀地轉動眼珠，看到裴田，扶揚溫柔的笑著：“回來了？”
    “你這副樣子還說什麼瘋話？”看著滿地狼藉，裴田皺起眉頭，“你把我的床弄髒了。”
    扶揚輕哦了一聲，忍著腹部撞擊般的疼痛滾下了床。手肘著地時咚的一聲響起來，他卻感覺不到明顯的疼痛，隻是模糊的知道那裏不舒服，分散了過分專注於腹部疼痛的注意力。
    裴田一把撈起看來根本不可能自己站起來的扶揚，甩回了床上。
    “好好躺著。”
    “我要曬太陽。”扶揚把臉埋在枕頭裏，自語著。
    “不要任性，已經五點半了。要曬我明天陪你曬，有哪裏不舒服嗎？吐了一地，要不要去看醫生？”裴田將頭貼著扶揚的，冰冷的觸感傳到他額頭上，扶揚沒有反應，過了好久才又吐出一句：“我要曬太陽。”
    “明天好嗎，明天一定陪你曬太陽。”
    扶揚眼光聚在他臉上，似要灼燒出一個洞來，眼波清淡，在深處凝著天真，“你陪我？你為什麼要陪我，你要陪秦小樓的是不是？沒空陪我的。”
    “我說了會陪你。”
    “哦。”
    扶揚看著他，平靜道，“我要去曬太陽。”
    裴田注視著扶揚的眼睛，一手扣住扶揚，不讓他動彈，手中的骨骼都在哆嗦著，眼中還是靜靜的，“睡覺!現在睡覺，你需要休息。你的臉色太蒼白了，閉上眼睛。”
    胃疼得再也克製不住，冷汗一顆顆從額頭鼻尖冒出，脹滿心胸的疼痛覆蓋扶揚的視界，他的眼睛更加明亮，澄淨如湖中明月，睜得大大的，眼前有沒有人？是誰？他不知道，也看不見。
    “冷，要曬太陽…”
    裴田吐了口氣，不管他反複嘀咕的那句話，挪了枕頭枕在扶揚頸下。
    “走開！走開！！”
    裴田冷哼一聲，他還沒有被誰這樣吆喝過呢。
    “閉嘴。”
    這一句刺激到了扶揚，他揪起裴田的衣領，雙手脫力，並沒有抓牢，轉而勾住裴田的脖子，將裴田拉到眼前，空泛的眼中這才倒映出裴田的冷臉。
    “憑什麼讓我閉嘴！你不是秦小樓，你沒資格命令我！我也沒必要聽你的！”扶揚吼著，聲音衝出喉嚨卻變成了低沉的呻吟，暗啞的聲線無法發出更大的聲音，反而讓他更加難受，不住的咳嗽。
    “沒聽到我的話嗎？讓你閉嘴就閉嘴！”
    “咳咳···不要跟我說這些廢話，你以為你是誰？”扶揚咳得滿臉通紅，冷笑著道。
    “哼？我是誰？嚴格來說，我可不就是你的擁有者？你到現在還不明白。”
    “不是！你不是！”
    “難道你以為，秦小樓會想要擁有你？”
    被戳中心事，扶揚瞪大了眼看著他，眼中什麼都沒有，連剛剛冒出的憤怒都消失，全然是空曠，最後又變為全然的平靜。原本死力捏住裴田衣服的雙手驟然垂下，臉上的紅暈迅速退下留下滿目蒼白，半眯著眼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疼···”
    “扶揚？扶揚？”裴田吃了一驚，叫著他的名字輕輕擦去他額角的汗珠，冰冷的皮膚白得透明，原本以為扶揚隻是賭氣，可他那副蒼白如鬼的樣子騙不了人。“你怎麼樣了？哪裏不舒服？說話啊!”
    “冷…曬太陽…冷…”
    嘴裏淨是這些字眼，裴田好不容易從他低喃的含混音節中分辨清楚，卻又差點氣得拍他。他換了個方向，伸出手臂將僵硬的扶揚整個兒圈進自己懷裏。有節奏的沿著扶揚的脊椎輕撫安慰。
    沒有太陽，隻有體溫。
    “沒事了，沒事了，不冷，一會兒就不冷了。”不斷安慰著扶揚，裴田抱著扶揚躺了下來。
    裴田蹙著眉想，如果放任不管，扶揚會不會死在這裏？
    扶揚突然咬住下唇，斷斷續續的聲音全部咽進喉嚨，身體極力蜷縮，依著裴田像個嬰兒團成一團窩在裴田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