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疾風 第十三章 以神之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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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桓苦笑一聲:“他們想打什麼荒唐的旗號?不會是又拿我額頭上的赤星做文章吧?還是這次的目標轉移到了霸風劍上?”
“比你想象的更嚴重,他們直接搬出了霓月大神來抗議。”
“霓月大神?”
“可不是?說什麼月落星起、月異星邪的,就算受了你恩惠的人,還是會被你的煞氣刑克而亡……我看我要是再跟他們多混在一起幾日,怕是自己都要被搞得糊裏糊塗。”奉勝昌摸著頭,一臉苦惱。
冷星桓陷入了沉默,她並非在意老將們的說詞,而是想起了師傅曾經的教誨。她記得自己八歲那年,剛跟師傅上飛虞山,梅岩師太說的便是“月落星起、月異星邪”八個字。當初還是孩子的她斷然無法理解這些深奧的言辭,可剛才奉勝昌的話卻莫名地令她的心跳加速。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過往的一幕幕,歸冕瓴州城邊境在她眼前死去的魏封之、殷寧夫婦,父親淩秉秋,還有勇猛的音達泰……這些人都是被她所救,然而她仍然充當了他們的埋骨者,為什麼會是這樣?難道她所做的一切,從一開始就真的是錯誤?
“星桓,星桓?”
奉勝昌的聲音響在耳邊,她才猛然回過神。
“奉將軍,這個世界上除了大領大人和方太夫人,你似乎是第三個這樣叫我的人,真的很感謝你由始至終都和我站在一邊。”她眼中流露著異樣的目光,似是感激,又像是安心。
奉勝昌伸手拍了拍她的頭,“瞧你怎麼跟個大姑娘似的?要是感動得哭出來,可就不是我當日認識的冷星桓了。其實從那次去雁口回來,我就已經非常欣賞你,早把你當好兄弟,所以你以後也別叫我什麼將軍,聽起來別扭,要是你不嫌棄幹脆叫我一聲大哥吧。”
“奉大哥?”
“這不?聽起來舒服多了,好兄弟,你這聲大哥一叫,咱從今往後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啦!”
奉勝昌爽朗的笑聲,仿佛撥開了空中幽暗的雲,冷星桓不禁也綻開了笑容。什麼老將們的排擠、痛苦的回憶,似乎都被風一下子吹散了去。淩若鬆的影子忽然在心底瞬間閃過,而此刻和她並肩站在一起的人卻是個土生土長的梵靈大將。原來,得到一個如此貼心的異姓兄長的感覺,也和打了勝仗一樣暢快。
“對了,奉大哥,你接觸大領大人的機會比我多,知道他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嗎?”
“這個我倒不清楚,隻是因為封你為先將的事,大人也成天被那些迷信傳統的老人家搞得煩透了。我看咱們還非得想個法子封住了原將軍、厲將軍他們的嘴,大人才睡得上一天好覺。”
冷星桓眺望著遠方的天際,摸著下巴沉吟了片刻。“奉大哥,我問你,你是相信神明,還是相信自己的力量?”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霓月九國,以月為尊,是延續了百年的傳統,因此十人中有九人都會堅信不移,他們認為自己能活著、活得精彩、能在戰場上叱吒風雲,都是神明的恩惠和庇護。但越是迷信神明的人,往往更容易提早麵臨他們生命中的黑夜,因為月亮隻不過是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它本身根本不會發光。可星星就不同,也許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星,它們的光輝都比太陽更加燦爛奪目,除非它們壽終正寢,否則那光芒永遠也不會消失。”
奉勝昌嚇了一大跳,連忙捂住她的嘴,好半天才放開,湊到她耳邊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萬一被人聽見,告你個大逆不道、謀反之罪,你就是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冷星桓握住他的手,鄭重地道:“奉大哥,我知道分寸,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我們正麵臨一場並不亞於當年騮陵之戰的激烈戰鬥。所以如果僅僅靠我、你和大領大人的力量,我們一定會輸給那些頑固的老將。但若是霓月之神顯靈,且把七色月光化作恩澤,這些恩澤的碎片灑落到了我們身上的話,哪怕隻是一點微弱的光芒,我們也很快能大獲全勝。”
邢震洲用過早膳,讓近侍牽來了自己心愛的黑色戰馬“夜霾”,準備去教場與原天鏗、厲九霄等人會麵。這一天,正是要去鶴平北麵的朝神峰朝拜霓月之神的日子,在霓月九國,凡到了九月中旬,都有這一傳統規矩。而梵靈邢家乃是武將世家,臣子中包括各郡縣太守、縣令也幾乎都是武家出身,因此祈求神明庇佑,多是祈求在戰鬥中能屢戰屢勝。
當到達朝神峰腳下的時候,已經可以看到火一般美麗的紅葉,聞到桂子的幽香,這山裏或許是昨夜下了一場細雨,青褐色的石頭上還能看到濕潤的痕跡。邢震洲下了馬,和包括奉勝昌在內的二十多位大將一同朝著山路拾級而上,上山之前,他與奉勝昌都悄悄回頭看了冷星桓一眼。冷星桓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隻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吩咐隨行而來的士兵做好迎接大領大人下山的準備。
“說到咱們大領大人,似乎還是頭一次前來朝神吧?”
路上,厲九霄低聲問著原天鏗。
“不過伯宗大人那邊還需要我去打理,看來大領大人朝拜的規矩方麵,還是得老原你多多費心了。”
“放心,交給我絕不會有差錯,況且我自己也要為了梵靈向霓月大神三跪九叩求個福,但願那姓冷的災星小子快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免得刑克我們的領國和大人。”原天鏗握著拳頭,雙眉緊蹙,好像恨不得冷星桓立刻就死於非命。
厲九霄摸著胡子笑了笑:“我的想法雖然跟你差不多,但還不至於把那災星小子往死裏咒,我家裏可有妻子兒女,還有一群孫兒,折自己的福壽倒不要緊,萬一災難報應在親人身上就不妙了。”
“是,你有家眷,我沒你那麼多牽掛,自然就不用擔心什麼報應。”
“老原,我打從年輕的時候就佩服你對國家和曆代大人的忠心,可你明明有唯一的親人,為何就非要當他不存在呢?好歹那個人也是……”
“行了,老厲,我看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你瞧前麵不就是霓月神廟了麼?”原天鏗飛快地岔開了話,加緊腳步朝前疾走而去。
山頂屹立著一座造型宏偉的神廟,裏麵供奉的正是霓月九國都為之崇敬的霓月大神,邢震洲是第一次目睹這尊神明的巨大雕像,跟他想象中的卻不相同。他原本以為這霓月之神是位麵目慈善祥和、高雅端莊的女菩薩,沒想到竟是一尊高大威武的男神,身披七彩霞衣,頭戴新月金冠,右手還擎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巨型長劍。
在原天鏗的引導下,邢震洲以大禮參拜了霓月之神,可那些繁文縟節著實令他心中不大舒服。好容易才把規矩都行完,又聽神廟中的僧侶一麵致謝一麵道:“貧僧等皆以最虔誠之心,期盼大領大人下次駕臨霓月神廟之時,可添更盛之香火,亦不再會被霜華霓月神廟的僧侶們所歎惋。”
邢震洲暗暗哼了一聲,添更盛之香火?明明就是怕被人說梵靈不如霜華富有吧?當年賀夫人還住在大領府時,他早就聽她的幾個丫環說起過,當年霜華大領家族是皇親國戚,朔芳的霓月神廟裝飾得金碧輝煌,遠比鶴平的氣派,那些僧人的意圖,也就可想而知。
“霜華國……齊淮信……你要是覺得高枕無憂,就盡管繼續享樂,繼續奢侈下去吧,成天泡在酒池肉林裏,這個天下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歸你齊家所有……”
他一邊參拜著神明,一邊在心裏嘀咕著,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或許他的宏圖大誌,現在也隻能偷偷告訴這霓月大神。拜完最後一拜,他便從原天鏗手中接過三柱一人多高的香燭,小心地插到香爐中,接著走到一位年老的僧侶麵前,向他求了一紙簽文。
“風雷動,瞬息變,前塵如煙,回首依舊,星稀月明,四方撼搖……”
“什麼?怎……怎麼會是這樣?”
當老僧念出簽文之時,原天鏗等一行老將頓時震驚得張大了嘴巴。
邢震洲謝過老僧,將簽文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揣進懷中,起初還和眾將同樣驚訝,但很快的,他竟然仰天長笑起來。不知何時,他已站到了霓月大神的巨像前麵,“唰”地一聲拔出了腰間沉重的覆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