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疾風 第十一章 孤山雨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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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平大領府,籠罩著一片慘淡,眾人並沒有為邢震洲繼承家族而歡騰,相反邢清揚的墜崖觸痛了每一個人的心。整整三天過去,邢震洲都隻呆在自己的房裏,茶飯不進、心神恍惚,可苦了家丁和丫環們。好容易才從悲哀中解脫出來的邢震英,讓原天鏗和厲九霄對外宣稱邢清揚是突發急病去世,但定月山的懸崖太高,穀底又太深,遺體無法尋回,家中隻好供奉一個靈位,連葬禮也不能操辦。
邢震洲呆坐在地上,凝視著微弱的燭火,仿佛變成了一座石雕。邢清揚——這個驕傲的父親,明明已經承認了他,卻為何還要選擇這樣一條慘痛的路?縱身躍入深穀,父親是連遺體也不想被人找到,更被兒子親手埋葬嗎?他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是何種味道,已然分辨不清,眼淚流不出,反朝著胸口倒灌,剩下的隻有刀割一般的疼。
“娘,我……真的那樣罪大惡極嗎?我和原師傅他們,隻是想要解救爹,讓他安享晚年,並沒有要爹自盡……可是,爹為什麼寧願跳崖,也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是我逼死了爹……都是我……”他把頭枕在母親腿上,像個無助的小孩。
方夫人輕撫兒子的頭,幽幽地歎息著。上午賀夫人才來她這裏大鬧了一場,若不是邢震英夫婦勸著,恐怕整個大領府都要雞犬不寧。邢震英怕妻子受驚動了胎氣,隻好將母親送回了娘家的宅邸,向她致以歉意。越是麵對著深明大義的邢震英,她越是慚愧,再看自己的兒子,又添了幾分心酸。
“震洲,娘知道你心裏難過,娘又何嚐不跟你一樣?其實我今天來看你,是來向你告別的……明天我就要正式搬去淨壇山居住,長年吃齋誦經、帶發修行。”
“娘,您這是……”邢震洲猛然坐了起來。
“當年我和你爹的結合,本來就是個悲劇,是娘不好,把無辜的你也牽扯進了矛盾當中。如今你爹不在了,我留在府中又有什麼意義?也許大領家族的女人,宿命就是如此吧……我離開之後,希望你不要為難你大娘,她脾氣雖然不太好,但畢竟也是政策婚姻下的苦命人,還是你大哥的母親。”
邢震洲擦幹母親臉上的淚痕,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已經留不住母親了。
“你這孩子真跟你爹太像了,表麵上比誰都倔,內心卻比水晶還容易破碎,看到你變得體無完膚,連傷口也快化膿了,我卻沒辦法治好你……不過,今天你就聽娘最後一句話,去把星桓找回來吧。”
“您要我去找星桓?”邢震洲以為自己聽錯了。
方夫人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娘雖然不懂打仗,也不懂政治,但對星桓和你之間的事一直都抱著希望。你即將登上大領之位,可你的思想還沒跟上行動,作為大領,必須看清每一個文臣武將的心,才能真正治理好領國。現在的你,胸中仍然充滿悲痛,所以必須要有人引你走出陰影……”
“星桓她……就是那個人?”
“娘知道你常說星桓嘴毒,可至少在你困惑的時候,她的確是能為你療傷的一劑良藥。相信我,如果你能成為這世上最在乎她的人,她也一定會為你和梵靈竭盡全力、在所不辭。”
瑞鼎二年八月二十八日,邢震洲到南方領國銀桂拜見了霓月公國攝政王玉景麟和年幼的皇帝玉盛輝,得到霓月天朝詔書,正式接任梵靈大領之位。而沒過多久,烈洛大領龍驤病逝的消息傳來,由於龍駿彪生死不明,龍家沒有了繼承人,眾盟主正在商議對策。邢震洲於是親自進駐騮陵城,派人送信到烈洛各部落聯盟,希望能與其合作,並為盟主們送上禮物和金銀以表誠意,另一方麵也作為當年騮陵之戰的補償。
盟主們對邢震洲的做法抱著鄙夷的態度,東西收下了,但合作不合作,仍沒有一致的結果。烈洛人怨恨的是邢清揚,並不知當日伏擊龍駿彪的人是邢震洲,一提到這個剛上任的大領,大家都叫他“黃毛小子”。相反,他們倒認為是邢震洲害怕烈洛的兵力,因此專程來向他們“進貢”,幹脆提出要梵靈歸還騮陵城。
“大人,原將軍在外求見。”
隨著侍衛的通報,原天鏗走了進來,卻見年輕的大領正在提筆練習書法,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心中不禁有些著急。
“原師傅,你來得正好,看看我寫的狂草,是否比從前有進步?”邢震洲見恩師來到,連忙請他到自己身旁坐下。
原天鏗咳嗽了兩聲,“大人,那些蠻不講理的烈洛人嚷著要我們歸還騮陵城,您現在怎麼還有心情寫字?難道您看不出來,那些家夥是在欺負您年輕?”
“再觀察幾天不好嗎?”邢震洲連頭也沒抬,仍然繼續寫他的字。
原天鏗一臉迷惘,竟不知該說什麼好。難道這孩子還沒從父親去世的惆悵中解脫,反而變得神智不清了?他甚至有些後悔,當日若早料到會是這樣,死也不會對邢清揚舉起反旗。
“對了,原師傅,我想拜托你幫我找個人。”
“啊?”
“是一個額頭上生著赤星胎記的小夥子,年紀跟我差不多大,身材有點瘦小……嗯,他的名字叫冷星桓。”
是那個災星!原天鏗頭頂仿佛遭了一個猛雷。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額上生著赤星的年輕人,前次在騮陵城,他堂堂威武將軍竟被一個小輩打下了城樓頂的平台,可算是有生以來丟臉丟得最大的一次。
“您說的……不會是曾經被前任大人除名的那個新兵吧?”他故意試探著問。
邢震洲點點頭,“你的記性真不錯,就是他了。其實我來這邊的一路上,都在暗地派人注意此人的行蹤,可惜還是沒能找到。但我有種直覺,總認為他就在不遠的地方,我知道原師傅擅長搜集情報,所以才特意拜托你,請別見怪。”
原天鏗愣了半天,才低頭“嗯”了一聲。這小子嘴巴真夠嚴,從前什麼事都告訴他,現在居然開始有隱瞞了?不過,他始終是將邢震洲推上大領之位的武將領軍人物,如今違抗命令根本說不過去,隻好忍氣吞聲應下。但聽邢震洲的口氣,似乎與那冷星桓已相識很久,那個災星真要是被找了來,可別威脅到他和將士們,影響了他們與烈洛的交涉才好。
接令之後,老將很快離開了,邢震洲放下筆喝了口茶,侍衛的稟報忽又傳來,這次來見他的人是邢震英曾經的副將金先。然而令他驚奇的是,金先身邊還站著個丫環打扮的少女,皮膚有些泛黑,模樣生得倒挺可愛。
“還不快拜見大領大人?”金先一麵朝邢震洲行禮,一麵喝斥著那少女。
那少女屈膝下拜,邢震洲抬手讓她起來,笑問道:“金將軍來見我,還帶個姑娘來,莫非她是你新納的妾室?”
金先滿臉堆笑道:“大人真會說笑,您瞧屬下這模樣,哪有那般福氣?您一路到騮陵,身邊帶的都是近侍,他們可不如丫環會照顧人啊。”
“弄了半天,你是給我物色丫環啊?”
“這丫頭是屬下在半路上撿到的,她說她老家就在烈洛。您別看她不如梵靈姑娘那般水靈,但身子骨結實得很,保準能服侍得您一百個滿意。”
“行,把她留下,沒別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等金先點頭哈腰地出去了之後,邢震洲從桌台邊走過去,將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金先那家夥,不就是想送個丫環給他侍寢嗎?要是這姑娘把他服侍得好,不多不少也有一筆賞賜。他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朝門外看了一眼,身體卻漸漸靠近那少女。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姓邢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冷不防那少女右手一伸,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猛然從袖中伸出,向他的胸口疾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