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喚做碧草，是漢宮中一名卑微的宮女，我時常望著滿是星辰的天穹，幻想著我的自由。我本沒有名字，是啊，凡事隻能自稱奴婢的人，又怎麼能夠擁有一個名字呢，可是，我遇見了先生。
    那是一個夜，那夜裏也有漫天的星辰，美得好似人間仙境，我卻是無助的，獨自的，連那口糧，也被克扣了，就這樣，餓著肚子，一個人，在皇宮裏遊蕩。然後，我看見了先生，他背對著我站在那荷花池塘邊，舉手投足之間，卻是一種謫仙人的風範，就是那樣的一個姿勢，讓我永遠的刻骨銘心。
    他緊接著轉過了身子，我有點失望，他，竟是那宮中眾人口中那貪財好色的禦用畫師毛延壽，可是，在這樣的輝煌下麵，我忽然覺得，他，其實很是清高。
    他慢慢的走過來，問我是誰。嗬嗬，我該怎麼去回答呢？我本就沒有名字啊，怎麼回答。他楞了一下，伸手過來講我那微微彎曲的背扶正，我看著他的手，很優雅的手。然後，他替我取了一個名字，碧草。他用他那美麗的手，扶起了我的頭發，說，女子，當如草。即使卑微，也不能卑賤。聽到這句話，我的背挺得更直，是的，即使卑微，我也不能卑賤。
    哈哈，他的笑聲，就這樣在我的心底裏蔓延開去，蔓延開去。
    而後，我開始學習畫畫。每日午夜，便來到這荷花池畔，向先生學畫。他會毫不介意的告訴我，這次選秀，他又收了多少賄賂，接濟了多少窮人。我記得，他說，既然有人錢多得用不完，就應該分些出來，不是嗎。
    我從來沒有向先生要過錢，即使很是窮困，即使被欺侮。我不卑賤。
    又是一年荷花開滿池塘，我隨先生畫荷，忽然，先生問，碧草，你可願意隨我。我微微一愣，那可以我連想都不願意想的事情。先生放下了畫筆，走到我跟前，指著我的畫，說，這畫工，應該足夠了。
    就這樣，我隨侍在了先生身旁，沒有人打罵，沒有人欺侮，活得，像一個真正的人。我也問過先生，他為何會選擇我，先生也總是笑笑，說大概是那夜我縮著身子的模樣，很是堅毅。
    就這樣熬過去了五年，如果，沒有那次出宮，我以為，我可以永遠和先生這樣下去。
    我隨著先生出宮，去挑選衣料。在走出宮門的那一霎那，先生終於退下了那個猥瑣的麵具，變成了那溫文爾雅的男子。一路上，我回憶著我的以往，先生微笑著聽著，我也幸福著，先生，他的心裏，會不會有我一點點呢？可是，著份幸福，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先生遇見了一個女子，一個我都不由自主想要去愛的女人，我看見先生呆住了，一入我初遇先生時的表情。
    先生愣了半響，我看著那女子微笑，談吐，姿態，儀容，無疑不是上乘之人，我，注定了也是比不了她的。那女子離去了，我也一直在出神，等回過神來，先生卻不見了，他，終究是遺棄了我。我
    先生，你難道忘了，你答應過，今天，你會陪著我去看廟會，你難道不記得了，你說，你要陪著我啊。我不識得路，隻有茫然在街頭遊蕩，遊蕩，宵禁之前不回宮，會有很深重的懲罰吧。
    淚，蒼然落下，不知是因為懼怕懲罰還是先生的離開。
    命運，可能真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東西，站在街道的這邊，我看到那個清麗絕倫的女子在對麵姍姍而來，今夜，是廟會不是嗎？她登上了那高台，原來，她，也是當地著名的才女，在人群中，我聽見下麵的人在嚷嚷，她的名字，叫做王昭君。
    一名男子也站了上去，登上了高台，那不應該是漢人，但是，那文采，卻隻有先生或許是文曲星才能比擬的吧，我看到，王昭君對這那男子淺笑低吟，我看見，他們中，有一種情緒在蔓延，一見鍾情呢。
    我掙紮著回了宮，我不想，去看先生心儀的女子去和別人上演著愛恨情愁，我被重重懲罰，先生為我上藥時，問，我怎麼這麼癡。我暗暗笑，癡嗎？如果是為先生而癡，我怕是甘之若飴。
    先生也笑了，他說，原以為他永遠都可以這樣過下去，卻沒想到遇見了他的劫難，他說，碧草，如果先生有什麼事情，就自己保重，好好活下去。
    我怎麼可能活下去，在遇見了你以後。
    先生也知道了，王嬙進宮。先生終日悲戚，我心生憐憫，卻無可奈何。
    先生進去為她畫像，我卻沒有跟進去，先生不喜歡有人在他作畫時打擾，即便是我，也不可以。我死死盯著那門，想起前幾日先生畫好的畫，這一次，又會美上多少呢。我心底，竟然有了私心，我希望，王嬙會答應先生那索要錢財的要求，這樣，是不是先生就不會再愛她了呢。
    可是，站在門外，我看見那女子拂袖怒容而去，先生站在大開的門口，笑了，真正從心底慢開的笑容。
    那樣高潔的女子，確實值得先生去愛。
    有隔了些許時日，我險些以為，先生就要忘卻那個他愛入靈魂的女子，哪裏料到，那日，他忽然喚我，讓我將匈奴和親這個消息透入後宮。我明白，先生是想給王嬙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擺脫這個昏暗宮殿的機會，我驚異的看著先生，如果王嬙答應去和親，讓聖上看見了她的真麵目，那麼，先生會有什麼下場，死，怕是最輕鬆的了。
    先生雲淡風輕的笑了，她的幸福，真的要用先生的性命去換嗎？我雖然不忍，可是，我不能違抗先生的命令，如果連我也背叛先生的話，那麼先生就沒有人來疼惜了。
    我遠遠看著匈奴的主子，浮現起了那日廟會上那個男子，他們，早就應該情根深種了不是嗎？王嬙答應了，看著她點頭的瞬間，我幾乎抑製不住的想要衝過去，大叫，先生那麼愛你，而你卻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我沒有，我退了下去，說，那就請姑娘幫準備吧。
    王嬙是在翌日麵聖的，她慢慢走過金鑾殿，群臣驚駭，如此美人。
    皇上震怒，先生被判處了死刑，那行刑的一日，我沒有去，我無法，看著先生死去在我的眼前，相反，我竟然去為王嬙送行，我看著轎子中的她，說，一定要幸福。
    是呀，一定要幸福，這用先生性命換來的幸福，不可以不幸福。
    替我謝謝毛先生。她清麗的話音傳來，我震駭。她，全都知道嗎，隻是，她不知道，先生，已經為了他，走向了忘川，但願，先生不要忘卻了我。
    為先生譜一曲吧。
    交代了這一句，我便離開了，然後是永遠的離開，忘川的水，先生一個人去喝，很孤獨呢，那麼，我便去陪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