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哎！隔山喚妹妹不應，隔水問妹妹不說。哎，急壞個情哥哥！……”
    “阿哥哎！阿妹繡好鴛鴦帕，帕上鴛鴦雙雙飛。哎，羞死個情妹妹！……”
    “凡丫頭，回家了！”
    山坡上，阿婆在叫我回家了。
    “噢。”我輕輕的應了一聲。
    其實我知道阿婆聽不見我的這聲回答，其實我也知道阿婆叫完我就進屋了，根本就沒有在等我回答她。
    慢騰騰地往山坡上的房子走去，我還在使勁支著耳朵聽著。
    我知道，剛才唱歌的阿哥是村北金家的金勇阿哥，唱歌的阿姐我不認識，是別的村子的阿姐。但是聽他們說，阿勇哥喜歡這個阿姐好久好久了。每天從地裏回來，阿勇哥都不回家，都去找那個阿姐玩。他們說啊，阿勇哥想讓阿姐作他娃娃的阿媽，就像金家阿伯和金家大娘一樣。他們笑話說，阿勇哥雖然幹活很出色，可是金家阿伯家裏窮，那個阿姐肯定不願意當阿勇哥娃娃的阿媽。可是我就知道，那個阿姐現在願意了，阿姐的歌裏說得清清楚楚的。
    別看我剛剛六歲，可是我知道好多好多事情。
    我知道他們都討厭我。我知道阿婆不是特別喜歡我，因為我是個女孩子，不能給李家傳宗接代。阿叔阿嬸更不喜歡我，因為據說我剛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阿爸就把我送到了阿婆家，然後阿爸就回到他應該在的大城市上班去了。阿叔阿嬸本來想讓阿爸給他們在城市裏找個活計，可是阿爸卻讓阿婆在這小山村裏養活我，不讓我們家的人去大城市，還不告訴任何人我阿媽是誰。
    於是，阿嬸總是在阿婆和阿叔不在的我身邊時候罵我是小雜種、賠錢貨。她說我沒有阿媽，是阿爸撿來的小野種，說我阿爸也不要我了。她說他們把我扔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裏的阿婆家，讓年邁的阿婆在伺候李家嫡親的孫子時，還要分心來照顧我。她說我在阿婆家白吃白住，又什麼忙都幫不上。
    其實我知道，阿爸每年都會給阿婆寄一筆錢，讓阿婆和阿叔給我買好吃的，給我買衣服穿。那天半夜我起來去尿尿時，偷偷聽見阿叔和阿婆說起過的。可是阿嬸拿著我阿爸的錢，都給弟弟買好吃的、買衣服、買好玩意兒了。阿婆還跟阿叔抱怨過，阿嬸拿阿爸給的錢給了阿嬸的娘家。阿婆很生氣，可是她跟阿叔都不敢說阿嬸，因為阿嬸給李家生了個孫子，是李家最金貴最有功勞的人。
    我還知道，村子裏的人也討厭我。他們都信我阿嬸的話，說我是阿爸撿的野種，是個多餘的人。他們還叫我小妖精，因為我的頭發顏色比他們淺，不像別人那麼黑。還有，那天阿勇哥仔細看了，說我的眼睛顏色也跟別人不一樣，是紫顏色的。所以他們都不願意理我，也不讓他們的孩子跟我玩。
    當然，阿勇哥理我。阿勇哥說我是個又聽話又文靜的好孩子，說我阿爸是個有本事的大城市人。阿勇哥說，如果那個阿姐答應作他娃娃的阿媽，他就帶她去城市，去那種像我阿爸說起過的那種熱鬧繁華的大城市，不再在這小山村受苦受窮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讓阿勇哥走，如果他走了，就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了。但是如果阿勇哥沒有走成，那就是說阿姐沒有答應作阿勇哥娃娃的阿媽，那樣阿勇哥會不高興的。我又不願意讓阿勇哥不高興。有時候大人的事情就是麻煩，我想不通的時候，就不願再想了。不過現在看來，阿姐是同意了，那阿勇哥就會很高興了，也就是說他就會帶阿姐去大城市了。但是那樣的話，今後就沒人再搭理我了，我真的很難受。
    “磨蹭什麼呢？叫你回家吃個飯都這麼別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不管你吃喝呢！都這麼大了，家裏事一點幫不上忙，一天到晚就會閑逛！阿媽，不如明天讓她去後山放羊吧。這羊圈養著奶水也不衝，家寶可不能缺了奶，不然怎麼長得壯實呢！”
    我剛走到門口，阿嬸就嚷道。她嚷嚷的沒錯，我確實不願意回家，總是磨蹭得不能再磨蹭了才不得不回去。
    我不願意在家裏待著，阿嬸總是讓我幹活。幹活倒不怕，怕的是不管我怎樣幹，幹得多好，阿嬸老是不滿意，嫌這嫌那。
    我燜的米飯，阿嬸不是說水多浮囊了，就是說水少夾生了。阿婆就不讓我燜了，阿婆自己燜。
    我洗的衣服，阿嬸不是嫌我過水太少洗不幹淨了，就是嫌我用水太多，還得勞煩阿叔去山腳挑水。阿婆就不讓我洗了，阿婆給大家洗。
    其實我知道，阿婆心裏不是一點都不關心我的，可能是阿嬸太厲害，阿婆不敢說她，也不敢幫我說話。
    我什麼都知道！
    “前些日子後山鬧狼，人家都不敢去了，凡丫頭一個女孩子家，……”阿婆喏喏說道。
    “阿媽，你就會嬌慣她。那後山的狼不是讓永林家給打死了嗎？正好人家不去，那裏水草豐盛，咱們多占便宜。”阿嬸打斷阿婆的話，說道。
    “那好吧！凡丫頭啊，你也大了，明天你就去後山放羊吧。讓羊吃些新鮮的草，溜達溜達。養得壯了，奶水多了，家寶弟弟喝了才能長得快些啊。”阿婆對我說，後麵還跟了一堆理由。其實阿嬸說的話基本就是要幹的事情了，我知道阿婆這次其實不想讓我去的。
    “噢。”我回答。
    鬧狼的事我也聽說了。還是前些日子，大家發現水生阿叔家的大水牛死在後山了，那弄死水牛的畜牲不吃水牛肉，倒光把牛血喝了。過了些時候，阿花姑姑家的羊也丟了幾隻。大家都很害怕，打柴、放牛、放羊都特別害怕，尤其不敢去後山。可是後山是個好地方，好多高高的樹，好多密密的草，都是牛羊喜歡吃的。就在四五天前，永林阿伯帶著幾個後生阿哥去後山林子裏候著，終於獵著一隻狼。大家說這回可好了，再沒畜牲吃牲口了。但是不是萬不得已，終於沒人敢輕易去後山。
    阿嬸給了我一個飯團，叫我中午也不用回家，直接在山上當作午飯就可以了。
    這真是個好日子，一整天我都可以正大光明的不用回家。雖然不能偷偷去村子裏的小學校聽鄭老師給阿哥阿姐們講書有些遺憾，但是等九月份新學期開學我就可以上學了！所以，等我上了學，就可以好好聽鄭老師講課了。說實話，其實鄭老師給阿哥阿姐們講的書，有好多我都懂了，等九月份我去了學校，一定要去多借些書看。聽他們說，村小學裏有一間圖書室，裏麵都是大城市的小朋友捐給我們學校的書，好多好多呢！
    今天天氣真好。天空藍藍的沒有雲彩，遠處的山都看得清清楚楚。江水從山腳流過，我都看見了村子裏的後生阿哥在江裏捕魚。對麵的山上，好多阿姐在采茶。
    聽他們說，捕魚的阿哥要是累了，就看看采茶的阿姐，采茶的阿姐要是累了，就看看捕魚的阿哥，這樣大家就都不累了。真是好笑，我累的時候，無論看見誰都還是覺得累。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阿嬸對我不好，我老是吃不飽，可是我的身體真的很棒！阿婆說從我來到這裏，就一直沒生過病。我倒是很少覺得累，在外麵瘋逛一整天都沒事。
    但是我就是覺得孤單。沒人跟我說話，我心裏的事沒人願意聽，阿勇哥願意跟我聊天，可是說的最多的還是他喜歡的阿姐。
    這些事真掃興，不想了，我早習慣了自己找樂子。現在這後山草又多又密，綠油油的喜煞個人。我們家的羊在後山大口大口的吃草，吃得可歡實了。
    一陣山風吹過，我突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應該說是一種奇怪的味道。這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但是讓我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也有一些害怕，更有一種很衝動的感覺。就像阿嬸剛打完我的屁股，我想把她痛揍一頓的那種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我現在又害怕，又想找出發出這味道的根源。
    風變了方向，我使勁吸了吸鼻子，這味道應該不是風吹過來的，好像到處都是，可是我就是沒法判斷它到底從哪裏來。
    我撿了根長長的樹枝，緊緊握著，這味道讓我打架的心思超過了害怕的心思。不管是什麼，隻要它出來了，我都會痛揍它一頓的，揍得它屁滾尿流。我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