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倻五十二年，春末夏初。
    馬車載著我緩緩前行，靜夜裏隻聽得見馬蹄聲與沉重的車輪輾轉聲。
    無力地倚著車廂，我低頭怔怔地看著手心的那對耳墜。車上的琉璃燈隨著馬車微微晃動，昏黃的燈光照在車內，忽明忽暗，起伏不定。
    一個時辰前，我還在疏影閣內聽雲姨訴說二十五年前的往事。而今，這輛馬車卻要載著我，前往江南。
    當年，葉明凡隻是告訴葉萱，他厭倦了商場之中的爾虞我詐，鉤心鬥角，想要與她一同歸隱。她信以為真，當即拋開一切與他同行。那個時候，距他成婚的吉日已不足一個月。
    那天，葉明凡外出，一個陌生的華衣女子闖入他們幽居的山穀。華衣女子自稱文蕊，是葉明凡的未婚妻子。葉萱震驚，她未曾想過葉明凡為她放棄了所有。文蕊的一番言辭讓她動搖，文蕊處處為葉家著想的心意更讓她感動，她甚至讓葉萱留下一封書信，並許諾待葉家脫困之後，再派人接她回來。葉萱被說服了。
    但她錯看了文蕊，正如她當年錯誤的退讓。文蕊派人暗中引葉明凡回穀，命人偽造了葉萱與家丁私奔的假象，又四處散播葉老爺病危的消息，萬念俱灰的葉明凡最終在成婚當天回到了葉府……
    燈光驀地一閃，雲姨冷然的神色，當初參與其中的家丁跪在我麵前瑟縮的身影，娘帶血含笑的嘴角……一一在我麵前跳動。爹和娘，終究逃不過宿命的捉弄，錯過了一生。而我呢？這麼多年的恨，又算什麼？
    不想了!我疲憊地合上眼，臨行前雲姨的話在我腦海中重新清晰起來。
    “歌兒，江南傳來消息，文蕊被休，而葉明凡卻失蹤了。”
    我眼裏的霧氣氤氳成一片。，麵對雲姨，我的聲音有些許喑啞，“雲姨，讓我去找他，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去吧!不要再回來!”雲姨從袖中掏出一張泛黃的契約遞過來，赫然便是我初入舞影所簽下的死契。
    舞影中人，得到了死契，便意味著可以得到永久的解脫，成為自由人。與過去再無瓜葛。而舞影，從不給予舞姬這樣的特例。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離歌，你隻是葉悠情。”雲姨歎息一聲，“繁華過眼，錦繡成灰，莫要執著於過去，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夏來時，馬車將我帶入一個山穀。臨去時，車夫交給我一個包袱，是雲姨托他轉交的。打開看時，裏麵竟是雲姨每月十五所穿的羽衣。
    山穀幽僻，順著溪流旁的碎石小徑走入穀中，秀美的景色讓我眼睛一亮：幾間木屋，遍地細碎的萱草，空氣中有新翻動的泥土清香。東南角上有一處新墓，墓碑上同樣刻有七個朱紅的字體：愛妻葉萱之墓。
    墓邊，熟悉的身影靜靜佇立。
    我走近，輕輕地叫他，“爹……”
    他驀地轉過身，臉上是無法掩蓋的驚異。隨即，獨屬於父親的笑容在他臉上漾了開來。
    我將裝有骨灰壇的包袱連同那對耳墜遞給他，“讓娘入土為安吧!”
    娘，今後即使女兒不在您身邊，您也不會寂寞了，對嗎？
    “悠情，你要走？”他接過包袱，問。
    “是。”我肯定地回答。若不是發生了什麼，雲姨又怎會將她視若生命的羽衣贈與我？葉悠情，並非薄情寡義之輩。
    他沉吟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繡花錦囊，深藍色的緞麵上用絲線繡著大朵的菊，旁邊三個正楷小字－－葉悠情。繡法生硬，卻能見刺繡之人用心之深。
    “是娘繡的？”我抬起眼睛，不太確定地問。
    他點頭，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當年我和你娘來到這兒時，曾一度憧憬著未來，甚至早早地為你取下了名字。萱兒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繡了這個錦囊，她一直都認定自己會有個女孩兒……”
    他將這個小巧精致的錦囊戴於我的頸上，“悠情，爹虧欠你們母女太多，留下來，一個月就好，讓爹補償……”
    “好。”看著他雙鬢斑白的頭發，我終不忍拒絕，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