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沈思翰與夫人張氏在後院弈棋。張氏出身江南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冰雪聰明，深得沈思翰喜愛。兩人琴瑟和諧，伉儷情深，去歲中秋剛有了第一個孩子。天啟六年她隨夫北上，卻一直不適應北平的氣候，身子不甚爽利。平時除了打理生意，沈思翰其餘的時間都陪在夫人身邊，張氏感懷之餘，對丈夫更兼愛慕。然而，自從今上登基，他漸漸忙了起來，有時甚至一連幾日都回不得家一趟。今早剛從綢莊回來便見張氏鬱鬱不語，沈思翰忙作揖打趣向娘子賠了不是，一翻哄勸夫人終於破涕為笑，兩人便在後院下起棋來。棋逢酣處，突然聽見綢莊的小廝一路喊過來，“老爺！老爺！不好啦！”
    張氏微微一怔，惶惑地望向丈夫，沈思翰穩落一子後不慌不忙道，“何事？”
    “莊、莊裏來了兩位客人，說有話要與您當麵說清楚，還說半個時辰內見不到您就要……就要砸了莊子的招牌……”
    “既然不是來買東西的，轟出去便是。”
    “轟了……轟不走……”小廝湊近了悄聲道，“好像是官府的人……”
    沈思翰皺了皺眉，拂袖站起，“備馬。”
    “是！”
    “夫人恕罪。”沈思翰朝張氏歉意地笑笑，“這局等我回來再續。”
    沈思翰一進綢莊便見兩大腹便便的老頭子倨傲地坐在檀木椅上，兩人皆著上等綺羅，麵無善意。他闊步入內，打起生意人的職業笑容，口中道，“不知貴客駕臨，失敬，失敬。”
    “沈老板真是讓人好等。”老頭哼了一聲。
    “家中有些俗務，耽擱了。”沈思翰仍然笑著，撩了衣襟在兩人身邊落座，“還未請教貴客大名？”
    “沈老板客氣了，在下孫儀，旁邊這位是李綬李老大人，說起來，我們也算是你的同行。不過沈老板青年才俊，來京才兩年便能盤下京城福記老店作為根基，絲綢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如今又接了朝廷的單子，當屬京商第一風流人物，自然不會記得我們這些老東西。”
    沈思翰這才依稀記起不久前的商會上聽過此二人名號，這兩人也是京城巨賈，此前凡是工部采辦督造一直是他們兩家經手，是不折不扣的大官商。如今四海不靖，戰事頻仍，軍備這一塊大肥肉居然被一個年輕後生搶走了，兩人當然惱羞成怒。沈思翰既知他們來意，心中便有了計較，拱手笑道，“原來是孫李二位老前輩，久仰久仰。不知今日來此有何見教？”
    “沈老板其實心知肚明，我們也不繞彎子了。”李綬冷笑道，“做生意要有做生意的規矩，年輕人更應如此。我孫李兩家為朝廷經商多年，功勞不敢妄說，苦勞還是有的。絲綢布料這一塊我們已經讓與你做大，作為前輩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如今你居然還要插手旁的，這便不能怪我們沒有容人之量了。”
    “前輩勿要動怒。”沈思翰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這事兒無論由誰經手，都是為朝廷辦事。國家多艱之時，沈某隻是想出一份力而已，並無他想。兩位前輩如此憤懣，也無非是因為沈某舀走了你們的杯中之羹。可沈某想奉勸二位一句，當今之世若是想在軍事上撈油水發大財，恐不是什麼好事。”
    “哈，笑話！”孫儀怒極反笑，“你不必裝作什麼救國救民的大善人！無奸不商，隻要是商人，沒有不是想牟利賺錢的！我就不信，你還能一文錢不吃，幹幹淨淨地全都吐出來？再說了，你一孺子，如何知曉其中厲害？不僅我們要吃，上麵的人也要吃，他們吃不好，那這就不是油水，是油鍋！”
    “您教導的在理。”沈思翰倒也不惱，“我沈氏一族世居江南，專司江南織造，要說這其中掌故想知道的也不比二位少。自古官商相依本不是什麼秘密，但凡是要量度而為。做生意自然不能虧本，這錢，我當然要賺。但我有一條，不貪多。倒不是我道義有多高尚，隻是論事，論時，至少眼下是如此。”
    “好，好，好！真是巧舌如簧！”孫儀惡狠狠地瞪著沈思翰，“你知難不退反進，還真是小牛犢子的脾性！你不賣前輩這三分薄麵，我們自然也不會讓你好過！”
    “承攬此事之前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沈思翰不以為意，“你們這幾日哄抬物價，木料布料鐵料哪一樣不是翻了三倍以上？不過如此而已。”
    “別得意。”李綬陰冷道，“我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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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辦完畢之後，沈思翰便投入到緊張的趕製過程中。他連日穿梭於各大作坊，親自監督工匠，終於趕在三月中旬完成任務。然而，向戶部申請報賬的時候卻出了問題。之前的預算是二十萬，可結算的時候竟變成了三十八萬。戶部無論如何不肯簽字，十八萬的虧空報到皇帝禦前，皇帝嚴令有司追查。有朝臣彈劾沈思翰報假賬從中賺取巨額利潤，並在籌辦軍備期間惡意大幅度抬高絲綢價格。王承恩捏著奏折冷汗淋漓，眼見刑部將沈思翰逮問，想要申救卻無從下手。
    “明日刑部審訊，你替朕去看著。”皇帝一邊批折子一邊朝王承恩說道，“讓戶部工部都去，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的問題。”
    王承恩當晚便去了刑部大牢探望沈思翰，隻見他一身素衣靜坐，幾日的牢獄生活讓他看起來十分憔悴。王承恩一進去便開門見山道，“沈公子，我信你。可你得給我交個底兒，這次遼東軍備，到底花了多少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