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便是皇帝的萬壽聖節，張嫣從侍女手中接過大氅默默地想，五弟的生辰一過，天啟時代便要真真正正的結束了。
    要說一點悵惘也沒有，那全是假話。張嫣抬頭看灰蒙蒙的天，唇邊漾起一絲苦笑。所幸當今天子年少天縱，勤奮有為，即位三個月不到便將魏閹客氏趕下台，天下無不拍手稱快。
    你都看到了罷？由校，你一直引以為傲的五弟，從不曾讓你失望過。
    張嫣係緊搭扣，抬步跨出了慈慶宮。
    是該借著什麼機會好好慶祝下。大明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上什麼值得慶祝的事了。
    腳下一轉便來到乾清宮，張嫣想，如果五弟不在忙的家。是否可以耽誤他一點時間，商量一下萬壽聖節的事呢？可十有八九，他是不會將自己的生日掛在心上的罷？或許這就是五弟和他哥哥最大的不同。他哥哥的心很小，隻裝得下一個家；而他五弟的心很大很大，裝的是整個天下。
    宮人們紛紛向她行禮，她隻是溫和地問道，“陛下可在裏麵？”
    “回娘娘，皇爺正在裏麵午休，這會子不知醒了沒有。”
    “無妨。”張嫣舒了眉道，“哀家進去等一會便是。”
    前殿鋪著極厚的毯子，灑金圖案，軟底鞋踩在上麵自是悄無聲息。張嫣步履輕盈，心情也變得溫暖而柔軟起來。她記得那天，就是不久前的那一天，他曾在溫柔地擁她入懷。他埋著頭傾聽她腹中即將誕生的小生命，他的心髒與孩子的心髒一起跳動，她仍記得那時的感覺。像融融的春水，像冬日的暖陽，像夜裏的清風，將她裹進無邊的幸福。這如幻似真的幸福是支撐她的全部動力，她想她情願深陷。
    拂開兩邊的玉簾，錦屏後隱隱約約可以聽見說話聲，想是五弟已經起身。張嫣正要上前，卻聽得錦屏後傳來五弟惱怒的喝聲，“胡說！”
    正要不由怔住了，她隱隱感到不安。記憶中的五弟一向謙和有禮，對待下人也是極少大聲說話，這一次不知為了什麼事竟動了真怒？
    正在兀自尋思，隻聽得錦屏後傳來小太監顫抖的聲音。
    “八月八日，先帝急召太醫……先帝知道自己撐不過八月，一麵派滿大人南下尋找陛下，一麵頻頻對魏公公發出警告……那時娘娘身子已經很重了，太醫說不日就會臨盆……”
    “坤寧宮裏到處都是魏公公的耳目，客氏更是衣不解帶地照顧娘娘……他們迫切地盼望著皇子的降生……”
    “八月十一日，先帝爺把自己在屋子關了一整天……三更的時候，先帝突然召見奴婢，命奴婢去坤寧宮設法墮去娘娘腹中胎兒……”
    “閉嘴！”皇帝震怒，連碗帶茶一起砸過去，“你竟敢誹謗先帝！”
    “陛下聽奴婢把話說完……”太監似乎已經流淚，“先帝爺見奴婢嚇得麵色如土，便對奴婢說，娘娘一旦誕下龍子，魏公公便要擁立小皇子為帝繼續掌控天下，於情於理都無法把皇位傳給您……魏公公勢力龐大，先帝又無法短時間內將其根除，隻好忍痛出此下策……一來您便成了皇位的唯一合法繼承人，二來使客氏二人獲罪，將客魏兩人分開……”
    小太監再也說不下去，隻得深深地伏著身子，低低地抽泣著。大殿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張嫣仿佛癡傻了般，直愣愣地盯著錦屏後的人影。那滿目象征權力榮華的明黃一會幻化成她的丈夫，一會又變成她那曾在夢裏降世的孩子。她淒惶地笑了。她嫁的人，到底是大明的皇帝，她丈夫的心裏，裝的到底也是大明的天下。她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幻境的最後是五弟深邃而焦慮的墨瞳，他的語氣歉疚而擔憂，她看見他的嘴唇輕輕顫動，好像是在喚她，“皇嫂，皇嫂！”
    腦海中掠過瞬間的清明，張嫣眼前一黑，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