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頭上簪了朵白紙花，一身素服的她愈發顯得清新高潔。她微微抿著唇，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隻是努力綻出個笑，“五弟可覺得乏了？不如先在殿內睡一會兒，夜還長著。”
    “多謝皇嫂關心。”朱由檢苦笑，“眼下這情況我哪裏睡得著。諸多事情還得細細思量，隻怕這整個北京城今晚都是難以入眠了。”
    張嫣秀眉微斂，攏了攏衣袖，“魏閹在殿外派了重兵把守，裏麵的消息出不去，我們該如何讓群臣得知陛下大行的消息？”
    朱由檢略一沉吟，開口道，“進宮之前我已經做了些許安排，怕隻怕那魏忠賢狼子野心，為了遺詔不擇手段，我們現在隻能以靜製動，坐觀其變。”
    張嫣定了定神，隨後堅定無比地望向朱由檢，“五弟放心，我在遺詔便在，定要助你登上皇位，斷了魏閹那份念想！”
    張嫣看著朱由檢高鼻深目，劍眉微挑，舉手投足間的神態與剛剛亡故的丈夫愈發相像，不由心頭一酸。她握住他的手，眼眶發熱，“我們隻能進不能退，五弟要振作，切不可動搖信念啊！”
    心頭的閃念被皇嫂捕捉，朱由檢微微一怔。就在剛才，他想起了那個美麗的七夕之夜，漫天的流螢織出溫暖的幻象，幸福的感覺那樣真實，他一度甚至認為自己看到了未來，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屬於自己的未來。
    “五弟？”
    朱由檢回過神，歉意地衝張嫣笑笑。
    “皇嫂也請放心。”他抬手覆上她的手，“五弟答應了哥哥，我會挑起這個擔子。”
    “吱呀”一聲，殿門開了。
    張嫣警惕地轉過身，“誰！”
    來人往殿內走了好幾步，放下手中的籃子，俯身下拜道，“娘娘勿驚，是奴婢楊平。”
    張嫣鬆了口氣，隨後又皺起了眉，“你來做什麼。”
    “奴婢知道信王殿下今晚要為萬歲爺守靈，特地帶了些吃食過來。”楊平說著，將籃子雙手遞向朱由檢。
    “慢！”張嫣奪過籃子，“現在是非常時期，萬不能吃宮裏的東西。”
    楊平覺得一陣委屈，“娘娘，奴婢跟了您這麼久，您還不了解奴婢麼？”
    “人心隔肚皮，本宮可不能冒這個險。”張嫣冷笑，“而且你還是魏忠賢的人。我想，皇上的一舉一動，你沒少向他彙報吧。”
    “娘娘！”楊平眼中已有淚潮，“奴婢是魏公公提拔上來的沒錯，可奴婢一顆心全向著皇上和您，奴婢從沒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啊……”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話說到一半卡住了。
    “你的心意本王領了。”朱由檢擺擺手，“先下去吧。”
    楊平默默點頭，失魂落魄地退出了靈堂。雨勢很大，楊平又沒帶傘，隻好縮在殿角等候雨停。
    想自己八歲進宮，做事一直老老實實，從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自己也沒什麼優點，偏偏一個“忠”字始終奉行不渝，誰想現在兩邊不招待見，裏外不是人！他越想越委屈，隻想衝進雨中大哭一場。
    正要轉身，卻聽得殿外另一角有人低聲議論著什麼。心下好奇，楊平留了個心眼，走近幾步想聽得更明白些。
    “這要守到什麼時候，九千歲也沒個準話兒？”
    “承天門的人都沒走，你倒先扛不住了？”
    “承天門不開，那滿桂還能飛進來不成？他信王一個毛孩子，有多大能耐！”
    “小心為妙，你我身上擔的是天大的幹係，懈怠不得！”
    楊平心中一亮，好啊！滿大人他們還在呢！自己何不去叫開承天門，讓滿大人進來解救信王，也算沒有辜負天啟爺一番重托！
    楊平打定主意，弓著身子衝進雨中，直往司禮監方向奔去。守門的全是魏忠賢的親信，沒有司禮監的腰牌那是萬萬叫不開承天門的，眼下隻有放手一搏了！
    平日裏燈火通明的司禮監今天顯得黯淡了許多，楊平站在回廊下抬頭望那濕嗒嗒的屋簷，想起多少曾在這裏光鮮飛揚的麵孔，隨著這一夜的飛逝，終將變成曆史的塵埃，堆在角落，再無人問津。不朽的隻有勝利者，以及無愧於心的人。
    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罷。
    楊平小心翼翼地跨進屋，隻見杜勳無力地靠在扶椅上，仿佛一夜間蒼老了十歲。
    “是楊平麼？”
    “是，杜公公。”
    “咱家等你有一會兒了。”杜勳並不睜眼，“事到如今，我隻是想問問，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楊平默了會兒，隻覺得鼻子酸得厲害，“公公，我想做一個好人。我就是一個小奴才，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不連累別人。”
    “不連累別人？”杜勳睜開眼，冷笑道，“現在我們都被線套住了，牽一發動全身！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幾時還惦記著九千歲對你的恩德？”
    “杜公公！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楊平強忍住淚，穩定了心神，“在報恩之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不能辜負了先帝爺的囑托！求您成全！”
    “好，好，好！”杜勳迭聲冷笑，“就你忠心，就你一個人忠心！”他將腰牌狠狠往地下一擲，“這麼多年了，該經曆的都經曆過了……咱家也想通了，不想再爭也不想再鬥了……隻求能夠善終，一切聽天由命吧。”
    楊平默默撿起腰牌，衝杜勳深深叩了個響頭。
    夜色愈發濃了，威嚴雄壯的承天門箭樓上出現一抹瘦小的身影。
    “誰！”守城的士兵一聲斷喝，待看清來人樣貌後又堆起一臉媚笑，“原來是楊公公啊！這麼大的雨，您還親自……”
    “崔大人在哪？”楊平也不多話，劈頭就問。
    “崔大人早回府啦，他哪兒受得了這份苦！”
    楊平氣的直跳腳，“這些狗官，關鍵時候就沒有一個靠得住！”
    他朝樓下望去。隻見城樓下黑壓壓一片，心裏一喜又一驚，“怎麼這麼多人？”
    兵卒苦了臉，悶聲道，“國丈大人不知得了什麼風聲，在京百官全都被他糾集過來了，還不算兩大營的人……”
    “還不快開門！”
    “公公我們哪兒敢啊！九千歲會活剝了我們的狗皮。。。”
    “別說了。”楊平掏出腰牌，“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司……司禮監……”
    “還不快開門！”
    “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在苦等了近兩個時辰後，厚重的宮門終於緩緩而開，文武百官由國丈張國紀領頭，有條不紊地湧入紫禁城。
    “滿大人！滿大人！”楊平在箭樓上拚命呼喊著，“殿下在乾清宮！”
    “多謝楊公公指點！”滿桂抱拳一禮，轉身朝吳三桂道，“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