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蠻·殘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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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魂
    阿世在劇烈的疼痛中驚醒,入眼的白茫茫一片讓他一瞬間忘了劇痛,可轉眼間,他就抱頭瘋狂嘶叫,打著滾從床上到了地上。
    他覺得自己也許快要死了,腦中的疼痛再沒像往常一樣,可以在他的狂叫中退去,反而緩緩加劇,仿佛有把手鋸在腦中不斷拉動,頭痛欲裂,讓他幾乎窒息。
    房門被猛地撞開了,急促的腳步聲在阿世的嘶啞叫聲中隱約可聞。
    “小郭,幫忙按住他,我來打止痛針。”一個冷得掉渣的女聲響起。
    一個看來大約二十歲的男子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滿地打滾、滿衣塵土遮去了衣料本色、與自己一般年紀的男子,猶豫了一下,走近他,笨手笨腳地執行命令,……
    足近半個小時,在女護士的指點下,小郭終於把阿世按在了牆腳,……
    阿世終於平靜下來,小郭吃力地把癱軟的阿世放回床上,厭惡地看了看那蜷縮成一團的黑色,下意識地用力拍打自己的衣褲,這才隨著女護士出去了。
    充斥著碘酒、麻醉劑之類的混合氣味的走廊上,寂靜無人,窗外烈日之下,苦楝樹上知了無聊地唱著千年不變的、令人煩躁不安的調子。
    小郭猶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氣問走在旁邊的女護士:“張姐,咱這兒怎麼收了了這麼一個人呢?他的家人也不見個蹤影?”
    張姐停步看向小郭,還算清秀的臉上的古井無波微微一閃。
    “小郭,這世界,不是你眼中的那麼簡單,有很多你理解不了的不幸。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幸福的家。在這裏,以後你會見得更多的。你哥應該告訴過你,以前我的臉上沒有這麼冰冷。”
    “張姐,我,不明白你的話。”
    “沒關係,你明白這件事就行:那個男子本來這裏就有問題,”張姐指指腦袋,“可昨天,他大哥拖著鋤頭追了他一條街,給他腦瓜來了一鋤,他的幾個族兄送他到這裏後,就回鄉下去了。不是每個人都都有你那麼好的父母和哥哥。”
    小郭一臉驚愕地看著張姐,半天沒回過神來。
    張姐微微一歎,“我,還是勸你哥哥給你換個工作吧。”說著轉身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家
    病床上,阿世沒有見到走廊上那一幕,即便看到了也不懂,他從來見到的家,除了那昏暗的屋子,就是此起彼伏的責罵。此時他的夢中,就是這麼一副場景,年輕的黝黑臉上不時浮現痛色,眉頭皺了又展。
    暴怒的大哥從矮凳上蹦起,滿臉漲紅,阿世立刻條件反射地意識到不好,撒開腳丫子就跑,卻沒想到他的舉動更讓大哥的怒火升騰,直至燒盡本就沒幾分的理智。
    大哥衝向牆腳,一把操起人高的鋤頭柄就追出門去,口中怒吼不斷,“讓你反對我!……讓你胡說八道!……”
    屋裏二哥好久才從呆滯中回過神,拔腿追了出去。
    當跑得老遠的阿世回身觀望時,正好看到二哥拉著大哥的臂膀在糾纏……可是,他很快就驚呆了!
    大哥布滿血絲的眼惡狠狠地地瞪向阿世,那如狂暴的野獸怒視對峙中的獵物時的仇恨與冰冷,讓阿世的心下意識地一顫。
    隨即,大哥快速轉身,一腳踢中二哥下身,又趁二哥彎腰帶呻吟時,鋤背狠狠砸在了二哥的後背,二哥伏倒在地再無動靜。
    阿世呆站原地,直至大哥拖著鋤頭來到三米開外,才驚回了神,狂吼一聲,轉身就跑…
    阿世越跑越慌,他覺得自己的腿就向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可大哥粗重的喘氣聲和鋤頭與地麵的碰撞聲總是近在咫尺,讓他不敢有半絲停頓。
    漸漸地,阿世的頭腦一片混沌,隻餘一個念頭:跑,往前跑!…意識開始模糊,雙腳隻是慣性地機械前跑。偏偏,鬼使神差地,一股腦恨衝上心頭,緩緩放大,狂奔中,阿世破口謾罵。
    “你個老男人…在外邊找不到女人…回家找我撒氣…”
    “就會指揮我幹活…自己…躲在暗處…偷看寡婦…”
    “你個老男人…害得老婆子對我…一點都不上心…隻給你找…女人…”
    一路上,經過的村民震驚於大哥手中耀武揚威的鋤頭,更震撼於阿世上氣不接下氣的叫罵。
    阿世記不清這一切如何結束,隻恍惚記得自己麵前一堵牆一會清晰一會模糊,接著腦後劇痛,就再無知覺。他沒到拖著棍子、繩子趕來的族人,也沒聽到族長的訓斥:“木情,世情是你親弟!都快四十的人了,怎麼不能理智些。”更沒看到老婆子拉著族長和族人,哭求不要追究大哥的責任,一切都是世情自作孽,而老父親在一旁怔怔無語。
    治病
    阿世出院了,卻病重了。
    大哥說:家裏沒有閑錢讓阿世住十天半月的醫院。
    老婆子說:家裏很多農活,需要阿世幫手,阿世不能長時間住醫院。
    從此,小鎮上多了一道寂落的身影,路邊、街腳、田間小路、某家窗外…阿世往往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無視皺眉的行人,憐憫的眼神,不滿的責罵…
    時光,不識憂愁,不緊不慢地前滑。一年,很快過去了,阿世的平靜生活也被打破了。
    阿世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少,更多時候,他順手抓去鎮上某家的雞、另一家的鴨、貓或者狗,趁某戶不小心時溜進屋裏去拿點東西,還興致勃勃地拉住一群七八歲小娃,跟他們“交流”盜竊的經驗,…
    村民們終於忍無可忍了,齊齊要求送阿世去治療。
    於是,兩三族兄揣著湊來的一疊薄薄紙幣,領著阿世踏上治病之路。
    沒有人真正清楚醫治的經曆,隻看到歸來的阿世,在變本加厲。
    那兩三族兄被詢問起,都不約而同地搖頭歎息,錢哪…
    阿世一家也怒了!
    一天大早,阿世媽直直立在一位族兄的屋後,扯開了嗓子。
    “你個天殺的狗娘養的,跟你那死去的老婆子學啊,那不守婦道的賤人,欺負得我家老頭病懨懨…你個小兔崽子,竟敢私吞我兒子的治病錢,…你個寡婦生,沒人教的壞東西…”
    她的罵聲響遍小鎮,一直持續到傍晚,當目瞪口呆的眾人把那暴跳如雷的族兄阻攔勸說住了,大夥散去回家吃晚飯,四周一片沉寂時,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抹抹嘴角的唾沫,施施然回家去了。
    所謂愛
    阿世從來不懂什麼是愛,就像他總看不懂秥子一家一樣,秥子很小就死了爸爸,一家人明明住著漏雨的泥屋,屋中卻總是傳出歡笑聲;農忙時節,秥子媽在小鎮上穿街走巷,從北到南借牛車下地幹活,可阿世總能看到悠然牛車上談笑正歡的秥子兄妹。
    親情,咫尺天涯。
    愛情,是隻有電視劇裏才見到的鏡花水月。
    渾渾噩噩的世界裏,見了東村的婚慶,看了西村的喜事,阿世朦朧感覺到:女人,自己也想要!
    可是,他漸漸憤怒了:大哥三十好幾了,老婆子相一門親吹一門,何年才輪到自己?
    直至老婆子也快絕望了,開始“問詢”起鎮裏村外所有的寡婦。
    於是,阿世簡單的頭腦中有了一種微妙的直覺:大哥和老婆子總是看不慣秥子媽,有事沒事地找些莫名的理由謾罵一番,他們,不懷好意哪!…
    於是阿世開始自覺地附和老婆子和大哥的謾罵。
    “哼,電視上說了,年輕是最大的資本!”阿世出乎意料地冒出這麼一句箴言。
    同時,他也學著蹲在大哥看不見的無人角落,偷窺來來往往的女人、寡婦。
    一年又一年,秥子媽的容顏已然老去,還在獨立支撐著自己的家;鎮上男男女女來了又走,沒人看懂阿世眼中的含義;小鎮西南的大街上又多了一個寡婦,阿世如聞到美味的蒼蠅般飛了去瞧,可惜,那寡婦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阿世依舊一人遊蕩、發呆、喃喃自語。
    痛
    這樣的生活似乎永無盡頭,至少,阿世看不到,小鎮上的人們也沒想到。
    小鎮早已習慣了如此的阿世,即使偶爾有父母拉著雀躍不安的小娃,用一種或憐憫或教訓的口吻,指指點點著,“瞧,那就是鎮西北的桃世情!他的頭腦有問題,千萬別靠近他,更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那寂靜的夜裏,沒人聽懂那昏暗屋裏阿世的慘叫聲,因為,它如同阿世的存在一樣,已經成了習慣。
    頭腦不清,但阿世的感覺比常人敏銳。
    痛,深徹骨髓!
    他甚至無法睜開眼,可大哥布滿血絲的通紅雙眼,昏黃燈光下二哥戰戰兢兢的木棒投影,卻從眼縫裏不斷地清晰映入視線,刺激著他的神經。
    打架,他從沒贏過大哥!意識到這一點,阿世想到了逃。
    他衝向門口,可老婆子站在緊閉的門前,那冰冷的雙眼,似乎想要把他冰封。
    阿世心中猛地一個激靈,停下了腳步,腦袋上立刻著了重重的一棒。
    瘋狂慘叫,阿世眼前開始昏花,雙腿站立不住地翻倒在地,抱頭打滾。
    死神化為棍棒追擊而來,腰、背、腿、頭部,火辣辣地疼,所有的痛交集著,衝擊阿世劇烈亂跳的心髒,…
    阿世的慘叫驀地淒厲無比,驚醒了午夜的小鎮,大人們寧神細聽聲音源頭,半大孩子驚惶瞪著黑色夜幕,小娃娃哭著醒來。可是…
    血,殷紅的血在地麵漫延,滲透了房間地麵的黃土…痛,很快就麻木了!
    大哥撕下準備封嘴的布條還沒派上用場,淒慘叫聲已經斯啞低沉了下來。
    小鎮茫然著,又睡去了,…
    阿世已經無力慘叫,隻有蠕動的喉嚨不時傳出低微呻吟。
    也許死亡總是可以讓所有人比往常清醒。
    此時,阿世聽到了門外病弱老父焦急微弱的敲門聲,和夾著咳嗽聲的絕望低呼,
    “阿木,老婆子,求求…咳咳…求你們,別再打了,別打了…阿世隻是個孩子,孩子啊…求求你們…”
    阿世眼中忽然一熱,一滴渾濁的淚緩緩滑落,滲入泥土,與血漬交融消失了。
    似乎,他明白了:什麼是家。
    他睜開雙眼,望向手中棒子欲落的大哥,瑟瑟著縮進牆角的二哥,和門邊漠然不動的老婆子。
    張張嘴,他很想問什麼,可是,一記木棒狠狠擊在了他的嘴上,隱藏了所有疑問。
    阿世忽然不再覺得疼痛了,忙起身四顧。
    他看到了地上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似乎很眼熟,細一看,就呆在了半空…
    那,竟是自己!
    可是,人怎麼能這麼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體呢?
    “世情,別看了,跟我走吧!”一個醇厚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阿世回身望去,更加驚駭,那是…那竟是秥子死去十多年的爸爸。
    “你,你…”阿世驚惶倒退。
    “世情,不用驚慌!現在,你和我一樣是個死魂,你死了才能看得見我,明白嗎?這裏再不是你留戀的地方,跟我走吧。”
    “我,我…我死了嗎?”阿世喃喃問著,卻沒再理會念子爸,固執地看著地上那蜷曲的身體,連還在發狠地揮動木棒的大哥也無視了。
    好久好久,阿世忽然輕幽幽地問出了被打斷的問話,
    “老婆子,我是不是你兒子?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
    “二哥,你也像大哥一樣恨我嗎?為什麼?他讓你殘疾了,你為什麼還要幫他打我,為什麼?”
    “大哥,為什麼你這麼恨我?為什麼那麼狠心?”
    夜,靜默無言。
    良久,醇厚的聲音又起,“世情,你家的事,我也說不清。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是神的一個錯誤,他們給了你一個殘魂,還送你到了一個錯誤的地方。”
    “殘魂?……我,不懂!但我不想讓害我的人好過……我會看著他們,看著……”阿世頭也不回,看著房中的所有人,喃喃低語。
    秥子爸輕歎一聲,身影慢慢在空氣中淡去。
    遊魂
    阿世仍然是遊蕩著,隻是再無人見到,而他,學會了憂傷!
    夜色散去,阿世眼看著大哥和老婆子把那具破爛的皮囊放在了放在了屋子前的空地,孱弱的老頭子無聲軟倒在牆腳。阿世飄落老頭子身前,伸手欲扶,手卻徑直穿過了老頭子的身體。
    阿世愣了,呆呆看著自己的雙手,一股說不清的情緒湧上心頭,心立刻被堵住了。
    炎日當頭,數不清的蒼蠅哄搶著附在那副皮囊上,掀起微弱的蒸騰霧氣。
    阿世聞不到那氣味,卻看到一些族人被遠遠吸引了過來,然後一個接一個掩麵吐著跑開了。幾家一早下地的鄰居午間回家連忙把門窗緊閉,出門也遠遠繞開了路。
    若是往日,能讓族人有這些反應定會讓阿世開懷大笑,可現在,他隻是皺著眉,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瞪著眾人離開的方向。
    一連數日,屍體無人理會,老頭子倒床食不下咽,老婆子和大哥卻無事人般忙進忙出。
    眼看蠅蟲的溫床漸成,阿世的呆滯化成怨怒,夜夜徘徊在大哥和老婆子的夢裏,淒厲嚎叫,讓他們睡了驚,驚了恐,恐了懼。
    終於,在幾個族人的幫助,老婆子張羅了安葬事宜。
    一切,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可是,阿世依然獨自徘徊在小鎮,無處可去,無處可想。
    神,也是樂於拋棄的!他們為什麼,不承當自己的錯?
    不知過了幾日,鎮上忽然來了一群陌生人,問問走走地,向著小鎮西北而去。阿世無所事事地飄蕩著跟在這群操著異族口音的人身後,卻回到了曾經的家。
    這些陌生人在門外等了一個下午,終於等回了老婆子和兩個哥哥。
    人群中有兩個亮出了銀光閃閃的警章和手銬,大哥立刻意識到不妙,揚起手中的耙子欲打,陰鷙的雙眼四處搜索逃路。
    可陌生人的反應出呼他的意料: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封住了所有的掙紮。
    阿世眼中發澀了,看向人群中兩個略微麵熟的臉孔,他記起了他們是駐紮在他家屋後的築路工人。曾經,他們築路需要占用他家菜園的邊緣地帶,遭到阿世一家堅決的反對,築路隊一日的勞作成果還被趁著夜色給鏟掉了。
    阿世一家這一偉大的壯舉惹來了武警的槍支,也終於在這一威懾下乖乖接過了補償金。
    哼,壯舉!
    阿世心中冷笑,再不記得毀路那夜的雀躍,更忘了在槍支包圍中自己莫名的興奮,……
    那些外來客在鎮中忙碌起來,阿世不知道他們忙些什麼,隻見到他們與族人手舞足蹈地胡亂比劃著,然後,掘墳、查屍,再然後,幾輛車子載著兩哥哥、老婆子和殘屍開往東北的方向,聽說那是去市裏。
    兩哥哥再沒回來,老婆子,卻在過年前回來了。
    小鎮沉寂了。
    阿世落落飄蕩著,漸漸避開了那越來越沉悶的“家”。
    離,離
    接近年關了,小鎮鬧騰了起來。
    大片大片的甘蔗林,在陽光下暖暖的冬風中搖曳,風聲裏陣陣談笑隱約可辨,與刀斧砍在甘蔗杆子上的篤篤聲連綿成片。這是個豐收的季節!
    大街上,粽葉、糯米、紅糖、香料…各色年貨都擺了出來,連路上行人的神色都帶上了春的顏色。一個歡慶地時節哪!
    阿世看出,老婆子犯愁了,為家裏那十餘畝的甘蔗。他看到她猶豫著把遠嫁的姐姐喚了回來,看到她很是罕見地敲開了幾戶族人的家門,……族人們思慮著,終是答應幫忙。
    阿世理不清,老婆子的無助、族人的善良,他該怨恨,還是慶幸?隻好愁眉深鎖著飄忽在田間巷裏。
    年前兩天,鎮東的公路上,吱呀一聲,一輛大巴停下,一個年輕女孩走了下來。
    秥子?!
    阿世飄身跟上她。他知道秥子很聰明,全鎮的人都這麼誇她。
    阿世還記得,自己小學一年級念了四年還是留級。可秥子未滿七歲開始上學,卻年年獲獎,到越來越遠的地方去上學。
    阿世還記得,秥子是個漂亮而溫和的女孩。以前他在鎮上遊蕩,從無人理會,可秥子每次見到他,總是甜甜一笑,口中招呼“世情叔叔”,讓他如沐春風。
    “我有很多,很多疑惑,秥子,一定會告訴我答案的!”
    阿世腦中反複念叨,開口呼喚秥子,可秥子拖著行李埋頭前行,偶爾跟路過的族人打招呼,偏偏就沒理阿世。
    阿世心中焦急,不停在秥子耳邊念叨。
    “秥子,聽我說,聽我說…”
    “為什麼,為什麼大哥那麼恨我?”
    “為什麼老婆子討厭我?我到底是不是她兒子?”
    “為什麼是外族人幫我出了一口氣?”
    “你爸爸說的殘魂,是什麼?”
    “為什麼,老婆子的處境並不讓我開心?為什麼……”
    “秥子,求求你,回答我,笑著回答我!我好喜歡看你的笑…”
    “告訴我,為什麼…”
    一道金光閃過,把阿世擊飛出十餘米,阻止了阿世跟著秥子進入她家。阿世回身幾次欲追近秥子,都徒勞無功。隻好茫然地坐在秥子家的屋頂上,口中喃喃:“秥子一定知道為什麼,一定會告訴我,一定…”
    阿世成了秥子的影子:秥子在屋裏,他在屋頂;秥子出門,他緊緊跟隨,在她耳邊不停地問。他相信,總有一天,秥子會回答他的。
    過年了,炮竹的鳴聲響徹天地,震地阿世臉色虛幻,整個影子搖搖欲散。可他舍不得走,隻是呆呆聽著屋中秥子的聲音。
    燈光下,秥子正在給幾個娃娃講阿Q,柔美的聲音徐徐蓋過電視機的獨角戲。
    “阿Q,是值得羨慕的。他總是勝利、得意的,可以想著、念叨著女人,進過城,鬧過…那個‘革命’,死前還會唱‘手執鋼鞭’,”
    正自語著,阿世腦中突然一個激靈:死!別人都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我是死在哥哥和老婆子手下,為什麼?為什麼…”
    綻放的煙花,五彩繽紛,映在阿世緩緩變淡的身上,阿世卻無所覺,耳中傳進的唯有念子隱隱約約的聲音。
    “殘缺的孩子,是最誘人的紅蘋果,上帝也忍不住咬了一口…”
    殘缺?!殘魂!
    阿世忽然發瘋似的躍下屋頂,衝向秥子。
    “秥子,為什麼我是這麼死?”
    “為什麼我是殘魂,為什麼?”
    焦灼的聲音,帶著深切的怨念和愁意,衝破了屋外的金光。
    屋中,秥子愕然回頭,望向阿世的方向。
    阿世大喜,剛要衝過去。
    一道灰影擋在了他麵前。一個老嫗蒼枯的臉上,怒目圓睜。
    “阿世,你是個死魂,不要靠近我孫女!”
    阿世急了,飄身四竄,“老虔婆,別攔我!我有很多事要問秥子,你看,她能聽到了,她聽到了!她一定會回答我的!”
    老嫗總是穩穩落在阿世麵前,“笨蛋,你現在怨念太深,會傷害秥子的。”
    “喜歡她,請別傷害她,阿世,別傷害她!”
    阿世頓住了身形,惶恐地看著老嫗,“伯母,我,我傷害到她了嗎?”
    “世情,秥子看不見你,也聽不到你的聲音。現在你的怨念很深,如果靠近秥子,會驚嚇了她,她會受到傷害的。”阿世身後熟悉的醇和聲音傳來。
    阿世轉身看向秥子爸,“可是,除了秥子,沒人會回答我。”
    “不,會有人的!我會,還有神也會。跟我走吧,別再靠近秥子。”秥子爸的聲音和秥子的笑一樣,很溫暖。
    阿世呆在原地,似乎在想著什麼,良久,才輕聲應道:“好,我跟你走。”
    當三道身影將要消失在空氣中時,阿世忍不回頭望了一眼秥子,卻見秥子怔怔望著他的方向,似乎在喃喃自語:“我明白了!神,也要為他的錯負責的。放心,你將不再是殘魂,下一世,你要好好活著。”
    驀地,阿世一陣心潮翻湧,兩顆淚珠緩緩滑落。
    傳說,鬼,是不會流淚的。
    傳說,流淚的鬼,已獲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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