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窺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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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常有人說:青山埋忠骨。我一直想象不出那樣的青山是如何地偉岸,隻是固執地鍾情於南國娟秀清奇的石山。那一座座山哪,綿延鋪展在南陲,卻又孑然獨立,各具風情。讓我忍不住用心靈的觸角,畢恭畢敬地去窺探深藏其中的秘密,比如那淡淡無痕的抗爭,不動聲色的坦蕩。青山下的生靈即使麵對死亡也在無聲地闡釋什麼,說不清,道不明。
歸
晨光淡淡地撒在教學樓前的榕樹上,留下明暗不一的斑駁光影,是個春天的好日子。
秥子在校門口正巧遇到了金娘,兩人相視一眼,各自把假條交給門衛,一前一後出了校門。
金娘伸了伸懶腰,長舒一口氣:“總算出了這個討厭的校門了,嗬……”
秥子沒理會她,顧自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向前走,偶爾看看路邊展開嫩葉的喬木、灌木,眉頭微微皺起。
“姐,難得出來,你不表示一下高興的心情,可對不起良心的。也不想想,平時我們半個月才出來一次,今天早上我的同學都要羨慕死我了,你這副模樣很欠貶的。”金娘伸手拉住了秥子。
秥子停下腳步,扭頭看了看金娘憤憤不平的臉龐,不由得笑了笑,轉身拖著金娘又往前走去,口中問道:“你剛才跟老師請假時是怎麼說的?”
“還能說什麼?感冒頭痛發燒,拉肚子,再加上家裏有點事。”
秥子微微一笑:“嗯?我阿迷跟老師說過了,他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想來請假很容易。”
“哦,難怪今天那倔老頭那麼爽快!”
默默地走了一陣,秥子忽然問道:“金娘,今天那事,你怎麼看?”
金娘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姐姐,沒什麼的啦,不過是讓我們有一次出來偷懶放鬆的機會,整整一天的時間呢。”說完就看著路邊的樹,仔細研究起樹葉紋路。
秥子沉默良久,冷不丁地笑道:“金娘,你在掩飾內心的害怕,是嗎?”
“姐姐!你不是個好人,怎麼可以隨便揭穿我呢?你,是瞎猜的吧?”
沉默了一會,秥子輕輕說道:“金娘,害怕是很正常的,我也怕,但我不想掩飾什麼。”頓了頓,“有個同學給我說過,——嗯,她是從浙江來的,有一次她去朋友家就遇上了這事。開始她不知道底細,看到人群就衝過去瞧熱鬧,一不小心差點就和骷髏頭來了個親密接觸,回來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可是我,似乎從沒做過噩夢,心一直太平靜了。”秥子的語氣帶著一絲疑惑,“金娘,我是不是一個很無情的人?也許,我需要一些刺激,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
金娘怔了怔,似乎想了很久才輕輕回答:“姐,你一直很善良。而你的平靜,不是因為無情,而是無可奈何,也因為你不會往後看,你隻想往前走。”她看著秥子的眼睛,“不錯,死的人是你爸爸,可是六年前你才九歲,什麼都不懂,長輩們還把我們支得遠遠的。他也是我的伯父,可我和你一樣沒有多少的悲傷。一直以來,你都比我能擔待,不是麼?”
秥子停了下來,深深地看重金娘,作勢地笑了笑,眼中的那一抹暗淡卻是揮之不去:“金娘,你懂得我,可你也不明白。不過,謝謝你。”
金娘想了想,固執地說:“總之,今天不會有什麼的,我們是他的親人,我們為他拾骨,他不會傷害我們,還會賜福於我們的。”隻是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秥子深吸一口氣,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麼,不過我相信你的,那時我爸。”
半個小時後,兩人回到了桃家峒的家中。
秥子一眼就看到了堂屋正中的一個精美陶罐,足有半人高,外表以褐色為主色調,從上到下幾圈分不清是雕出來的還是成型時就已存在的花紋,最上麵兩圈青龍騰躍,龍尾互相纏繞形成細細的鏤空,龍頭似乎就要迎麵撲向秥子;往下幾圈卻是青榕、綠竹纏繞,雍容與淡雅相間,相生相成,好像大地正給它們無盡的生機;小盆大小的蓋子上,青、赭、褐三色條紋環繞。秥子忍不住走過去仔細瞧了好一陣,她記得兩年前,曾經稀裏糊塗地進過一家店鋪,哪裏有一排排的陶罐,和現在所見很是相同,有些可比眼前的精美、華貴多了。
“阿迷,這個罐子要用來做什麼呢?家裏可吃不了這麼多的酸菜,不用這麼大的罐子來醃漬的吧。”
桃十一娘聞聲嚇了一跳,趕忙從廚房裏出來喝道:“淨胡說些什麼呢,這是給你爸用的。”頓了一下,接著道,“別傻站著,快點過來幫我準備糯米飯。”
秥子心裏一突,下意識地回應了聲“哦,就來!”卻不由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店,暗自嘀咕:“難怪那個老板的表情,實在是古怪!”
心神不定的忙活了好一陣,當二嬸十四娘讓金娘把必備的物件都整理好,祭品準備齊全的時候,幾個要好的族親也到了,桃源和桃文兄弟才聯袂回到。
“哥,小文,你們怎麼回的這麼晚?哪,拿著東西準備走了,小文,你拎著這個大袋子,哥,你拿這個袋子還有兩把鋤頭。”秥子故作鎮定指揮著。
“呔,大姐你搞虐待嗎?你和我姐拿了什麼?”桃文質問。
秥子鬼鬼一笑:“這是對你們晚歸的一點點懲罰而已。我和金娘拿個小竹籃就是了。”
吵鬧一陣,眾人邐迤出了桃家峒,望南而去。
定
日已上三竿,奈何春風柔柔地帶著一絲絲清涼,沁入心脾,不急不躁地拂過炎日,掃過萬物,把這整片山區用柔情迷得酥倒一票。路邊的灌木抽出了新芽,迎著風吃吃傻笑;灌木下兩尺高的雜草,看盡了一冬的冷暖,迷醉在風中,片片伏倒在地,偶有幾根另類的,卻是別出心裁地挺直了腰杆脈脈享受;夾雜在草叢、木下的野花,綻開了笑靨左右搖擺,有似在母親的懷中四處觀望;鳥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意態閑舒。
春風也撩起了秥子的長發、衣襟,搖曳出塵,卻拂不去她心中那難言的躁動。當漆黑的棺蓋露出全貌時,秥子內心的不安慢慢升級,她扭轉頭,暗中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
大夥帶上口罩,身上抹了點風油精。
“大源,戴上手套,等下和你倆叔叔一起拾骨入罐,”三伯吩咐道,“十四娘、十七娘,你們帶著孩子們撐傘,把整個棺木和罐子都給遮住了,別讓陽光照進去。”
開啟棺材之前,秥子真的很想第一眼就看看裏麵的情形,雖然十四娘提醒女孩子們不要看,可秥子很想證明自己並不害怕,她從不認為自己怕死屍、白骨或者鬼,今天之所以緊張,隻因為那是爸爸。
不過,在棺蓋掀開的那一霎那,秥子不由自主地扭過了頭不再看,卻見到旁邊金娘對著自己做著鬼臉,秥子撇撇嘴,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算是回應。
“三哥,我大哥的遺骨帶點黃黑色,這是怎麼回事呢?”十七問道。
秥子心中一沉,隻模糊地聽到三伯的回答:“許是這邊的土質不好吧,還有入殮時你大嫂給他穿的衣服太多了,現在還能清楚地見到衣料……”
還說了什麼,秥子就再也沒有聽進去,隻是感覺心中是那沉甸甸的失望和失落,“遺骨?”六年了,她總是不相信所謂的蓋棺定論,總是隱隱地盼望著。昨夜睡前她還編織著奇跡呢:當叔叔伯伯們打開棺蓋時,裏麵什麼都沒有,爸爸還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活著,然後自己會去把他找回來;或者,他們會看見一個真真實實的肉身,而不是白骨,六年不腐,也許找到他的魂就會複活。可是,這兩個字打碎了所有的幻想。秥子明白自己今天在緊張什麼了,也許老天是偏心的,它可以給千年女屍不腐的傳奇,卻不肯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
秥子胡亂想著,終是釋然,自嘲的笑了笑:“是我異想天開了,一直在欺騙自己。死亡,也許本來就是這麼回事,有人走了,沒有了思想,然後沒有了肉身,隻有白骨一推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正收拾著失落的心情,待要認清眼前的事時,秥子聽到十七說了一句:“這最後一塊頸椎骨太細小了,難怪……”
秥子霍然轉身看著棺中,那裏隻剩下頭骨,頜上森然的牙齒缺了兩顆,“果然有點黑,還帶著黃色。”秥子腦中回響著這麼一句,眼睜睜看著桃源、十四和十七拿起那副頭骨,用軟布仔細擦拭,然後找尋失落的牙齒。
罐蓋終於合上了,秥子舒了一口氣:“這,就是死亡,有人走了,一副棺木、一個陶罐還有一抷黃土就是他新的家;有人留下了,那一切總要承當。”
三伯手裏拿著一個小布包,問:“棺裏撿起的錢幣怎麼處置,誰要?”他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秥子臉上,秥子正好也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道不明的光芒,秥子平靜地說:“給我吧。我剛看到那邊山腳下有一汪山泉,我去清洗。”
收起遮陽傘,秥子坐在新出的綠草地上,才發現自己腳酸手麻,再不想站起來。秥子摘下口罩,捏著手中那小小的布包,布包上逸出一股濃濃的臭味,把風油精那嗆人的氣味都給蓋過去了,是和六年前那兩個夜晚一樣的氣味,那是秥子在守靈。有如昨日的熟悉,竟讓秥子無法生出半點的厭惡。
金娘在旁邊坐下,“姐,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都兩三個鍾頭了。”
秥子左手緊握著布包,把拳頭按向地麵,揚起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應該快了吧。”
十四叔和十四娘各自在山周圍走了一小圈,十四回來的快,抓抓頭發,問道:“現在骨罐蓋葬哪裏好呢?”
三伯轉頭四顧:“我看這裏的環境本來就不錯,在棺後一些就行了。”
“等等!”十四娘老遠聽到這話,邊趕過來便搶道:“昨晚夢中大哥來找我了,他給我指了個地,那裏火燒得又旺又紅,應該是他在提醒我們吧。我剛察看了,應該就是那裏。”她指著左側山上不到十米高處的一個小山洞。
幾個長輩忙去看了,回來說是難得的好地,有五六見方,還算寬敞,洞中更有一層砂壤,長起茵茵綠草。
當長輩們把骨罐葬往山洞時,秥子獨自在山下折了幾根綠樹枝,到山泉邊上去漿洗手上的硬幣。泉水很是清澈,映出淡藍天空、半截山峰,也映出秥子小小的臉蛋,還有她拿著一兩枚硬幣的蒼白手指。秥子沒有按照十四娘的話戴上手套,而是直接拿起染上了黑色泥痕的硬幣,用兩根手指搓了搓。硬幣接觸肌膚釋放著陣陣冰涼之意,還兀自帶著些微毛糙的潤滑。秥子心中什麼都沒有想,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臉上著淡淡的虔誠之色,捏起一把當肥皂用的樹葉子,蘸了蘸水,摩擦著一枚枚的硬幣,帶起兩手泛著綠色的泡沫。四周一片靜寂,一人一泉,似乎與這個世界生生隔離,隻有風兒在耳邊呢喃:
“洗盡鉛華……”
“我心洗盡鉛華,洗盡風塵……”
“為什麼,爸爸托夢的人不是我,而是二嬸呢……”
“九歲那年我沒有哭,沒有學會悲傷,今天,也沒有,今生,我還會嗎?……我是個無情之人,不明白死,我是否懂得生?”
謎
安葬了骨罐,祭拜完畢時,日不過午。時值春暖,輕風終是成功的撥動了童真。桃源第一個猴兒似的扶著一根纖細的山茶樹爬上了一塊凸在半空中的巨石,在其上擺首弄姿,桃文有樣學樣。秥子看不過,拉上金娘踏著突出的小石塊、凹進的小坑,借著山茶樹翻了上去,笑罵道:“別太得意了,今天誰不到山頂不許下山。”
正和桃源之意:“好!爬山,也不看看和誰比,累了不許耍賴。”
野山無人路,登極總是開。桃家峒四周有很多石頭山,一年到頭,每座能有二三十人爬上已是難得,更何況如今桃家兄妹走的路別人沒走過。善良很是陡峭難行,往往羊腸小道的一麵是塊大石頭,另一麵就是懸崖,秥子和金娘很是膽戰心驚,幸好小道邊上長了不少灌木,它們就把根紮在路邊,枝兒卻擺下崖去,更有一些長得高的,從崖下一直竄到崖上,秥子就一腳腳踩在樹根與石塊間的縫隙,手輕輕扶著樹幹或石塊,倒也穩穩當當。漸漸的,心就輕鬆起來,四人輕聲談笑起了,笑語中不時夾雜著“小心,這裏的石塊有點鬆了”之類的提示。秥子第一次爬上這樣滿是石頭的山,很多奇景讓她大開眼界。
“哈哈,一線天!”秥子一聲歡呼,“等等,我先過去。”說著就搶了上去。
當桃源三人要過去時,秥子不知道從哪裏扯來一根木棒,攔在出口處:“留下買路錢,否則,哪裏來回哪裏去。”
桃源看看兩旁兩人高的石塊,再看看隻有一人寬的縫隙,苦笑道:“秥子,你很會做生意嘛。”撓撓頭,突然換了話題,“其實我也不賴,趕秋天秥子成熟時,摘了去買,肯定能賺幾個零花錢。嗯,好主意!小文,你要不要入夥?秥子果那個透紅哪,那個香甜……”
“住口,我不許你們吃秥子,你敢拿去賣,我不饒你。”秥子氣急敗壞,“好了好了,你們過來吧,還以為真能萬夫莫開呢。”最後她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警告你們不許吃秥子,不許拿去賣,也不許砍秥子樹。”
金娘走過秥子身邊時,忍著笑:“姐,你總是在這個問題上這麼囂張,難道你能阻止天下人吃秥子麼?你看,山上這麼多的秥子樹,不吃會被認為是浪費。”
秥子臉上微紅:“管他,隻要你們不吃,我認識的人不吃,其他人不在我麵前吃就行。”
畢竟孩子心性,心思很快就轉移了,看到了地衣,秥子想躺上去,看看和床鋪相比誰更柔軟;看見石鬆,秥子很想挖掉泥土看看它的根,何以它能長出這麼一種嬌小卻英姿勃發的植物;看到鳳尾蕉,秥子感慨它的根怎麼能紮進石頭,還讓它比自己還高一倍;還有大片大片酷似太陽花的不知名野花,秥子很想裝進口袋,回去養花盆裏;還有身邊數不清、說不清名兒的灌木,或掛著春花,或掛著南方春天特有的果子,酸甜苦辣,秥子都要親自嚐嚐。
“好春光啊!”秥子在半山腰的一塊巨石上大聲呼喊,“我要唱歌,唱秥子之歌。”
當回音散盡時,山的南麵,響起了清越悠長的男聲:“哎……喲……清水(那個)綠山峰……哦……兒郎(那個)意氣盛……咧……”
四人愕然,麵麵相覷,奈何山路盤旋,石樹擋路,看不清那歌者,隻聽到刀鋒與木頭相擊的篤篤聲,和樹幹倒下時吱呀的呻吟。
秥子回過神,笑著說:“一個砍柴的大叔而已,我們繼續爬上去吧。”說完推推桃文,讓他前麵開路。
回味著那悠遠的調子,秥子不由得輕聲哼起了小曲,一路向山頂進發。
大約一個鍾頭後,前麵的桃文歡呼一聲:“到山頂了!”
秥子和金娘聞言忙攀過一大塊石頭趕過去,果然,這該是到山頂了。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小石山,山頂不過五六十見方,加上剛剛繞過得那塊石頭,山頂三麵都有幾塊巨石突兀裸露於半空,巨石大者隻是石頂就可平躺兩人,隻有山頂南麵四五棵鬆樹從崖下的灌木叢中脫穎而出,直上山頂。石塊環繞的空間之中,凸起的石鍾乳不及細數,就看到正中間一個石柱豎直而起,高達兩米,擎著橫出的石臂做迎客之狀。
秥子心情大好,爬上一塊巨石,垂下雙腳輕輕晃悠,看著蔓延在細小石鍾乳之上的野草、矮灌木,暗暗深究石鍾乳之間的縫隙能有多深,一腳進去會不會之沒大腿。金娘站在一塊巨石上望向山下,驚歎:“哇,山下的人好小!咦,姐,那是鎮上麼?它的南邊幾個小黑點進進出出,哦,是我們學校,看來放學了,老師們回家了。”
秥子轉身盤起雙腳,看向金娘所指的方向,心中一抖,喃喃說道:“是的吧,那是我們趕圩時的地方,原來它那麼小,學校就更小了,幾棵樹,一排竹林就把它遮得嚴嚴實實。”
正說著,桃文一臉後怕地走過來:“姐,剛我看到兩隻不尋常的東西了,就在迎客石的邊上,一條火紅的蛇樣東西竄進石縫中,和石頭擦起一串火花,我追著它,在南麵崖邊沒了影,卻看到一隻淡紅色的穿山甲望了我一眼後,就不知道鑽那條縫隙裏了。”
“火麒麟?!”秥子和金娘對望一眼,把彼此的震感看進了心裏。
正要在山頂細尋火麒麟的蹤跡,山下不遠處卻傳來了桃源急切的聲音:“秥子,小文,你們快下來!”
心下驚疑,三人趕忙往聲音的方向去了。
繞過十幾塊巨石,才下了不到十米的距離,當眼前的視線開闊時,秥子卻嚇了一跳。腳下兩米處竄起了火苗,呼啦燒得才顯綠意的灌木噼叭作響,桃源正在他們右側十米開外一個伏滿枯草的地方,拿著幾枝綠鬆樹枝滅火。看著整整蔓延了五十見方的火頭,還有腳下窄窄的小路上枯草開始燃燒起來,秥子心裏一陣恍惚,呆住了。還是身後的金娘反應快:“路上的火勢很小,我們趕緊衝下去。”
三人衝到下麵後,一人一個方向,都折了綠樹枝加入滅火的行列。秥子手上是一把秥子枝條,“誰讓它們冬天還長這麼綠?”秥子沒有細想更多。
“火路前麵有綠樹的別管它,先把燒向枯草的火路給掐了。”桃源大聲呼喊。
也許是運氣,或讓兄妹四人給滅了。
秥子看著火燒的痕跡,坐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有點氣憤:“哥,不說了不要亂玩火麼?你竟在山上點火!幸好是春天,昨天還下過雨。”
桃源很是委屈,丟掉手中的鬆枝:“這火不是我點的,我怎麼會不知輕重?你們上去才一會兒,我聽到身後噼叭作響,轉身就看到火從那叢灌木中燒起來了。”他指著一個隻剩下幾截兩尺枝幹的灌木叢,“我本來想一人把它滅了的,沒想到周圍枯草太多,越滅燒得越旺,隻好叫你們了。”
“嗯……”秥子仔細看了桃源良久,然後尷尬的笑了笑,“哦,這樣嗎?我錯怪你了。”山風起了,拂麵清涼,秥子心中一寒,心有餘悸,“幸好剛才沒什麼風!”
眾人沉默。
秥子深深吸了口氣,擺弄著隨風擺動的秥子樹枝,心中一動:“剛才那歌聲,來自爸爸新塚的方向,二嬸的夢、火、火麒麟、山火、風……”秥子心中紛亂,舉起手在半空中,握起拳頭,抓起一把風,“這風,是你化的麼?你想告訴我什麼?”
生
一年之後,秥子考離了那個小鎮,再後來。她離開了那遍地是石灰石山的地區。偶爾回家,還是喜歡去爬山,在山頂對著視野中的小鎮。
“也許,我隻是不允許自己的視野這麼小。”秥子對金娘說。
她沒有再去探究死是什麼,生生會死,生生是生,死生是生。隻是在某些春風拂麵的日子,她會對自己說:“也許,這是爸爸化的風,也隻是也許,可是,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就是他存在的痕跡嗎?”
注:1、拾骨,是壯族墓葬的一種風俗;
2、秥子,醫學名叫“稔子樹”,又稱桃金娘,屬於桃金娘科,別名:酒餅子、山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