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困獸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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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崔湜一直沉浸在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裏,終於回到家中。
崔夫人見著,忙為他取下蓑衣,問道:“崔郎為何如此匆忙?”崔湜道:“見著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索性快快回來。”換了衫,崔夫人又呈上祛寒的湯藥,問道:“崔郎今日有要事在身?”崔湜飲下藥,道:“夫人可曾記得,在我被貶至江州之前,書房書案上的詩稿中夾有一封書信。”崔夫人笑道:“崔郎的物件奴家都好生收揀著。”崔湜道:“夫人費心了。”
崔夫人起身離了席。半晌,取來一隻木匣,置於桌上,道:“不知崔郎說的是哪封?”崔湜草草翻閱著一封封的書信,終於抽出一封。
是當年婉兒讓自己交給太平公主的信。崔湜不禁長吸了一口氣,取出信箋。
隻有短短一句話。崔湜的眼中頓時布滿了血絲。
婉兒不是寫給太平公主的,是寫給自己的。原來,那時她已經料到我不會將這封信送給公主的,她已經知道了所有的陰謀,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教我怎麼繼續走下去。多麼絕頂聰明的人。可惜,等到自己明白了她那份苦心時,她已經死在了自己參與的兵變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傷,似是與情愛無關,卻又如此揪心。
多年的恩情,始終是經不住一次出賣。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一字一歎,一句一傷。崔湜持著紙張,起身走向窗邊,雨簾中,浮現出上官婉兒的臉龐。荷花雨翠蓋偏偏,豆花雨綠葉蕭條。過往的春日,梨花雨玉容寂寞,杏花雨紅濕闌幹。待到驚魂破夢時,卻已歸離恨天。
太平公主得知自己將前去蒲州,還知道是姚元之、宋瑾的主意,便來到禦書房。
旦不在,倒是李隆基在瀏覽奏折。
太平公主一來,興師問罪道:“皇上呢?”李隆基仍然彬彬有禮道:“父皇去城郊消遣。不知姑母到來。有何貴幹?”太平輕蔑一笑,諷刺道:“喲,前些日子還說要辭太子位,今日就在這裏批閱奏折了。侄兒,你真能嗬。”李隆基溫和道:“父王也是一時抽不開身,所以才召兒臣過來幫忙。”太平公主道:“本公主今日要說的乃是宋瑾、姚元之離間姑侄之事,罪不可赦。”
旦已授意李隆基自己拿主意,李隆基便道:“侄兒已經聽說了這件事。父皇已經決定將二人貶出長安。”這話堵了太平公主的嘴,可太平不願就此作罷,糾問道:“讒言如何能止?”李隆基陪笑道:“平定武韋之亂,姑媽功不可沒。如今大唐形勢安好,朝中大臣提議讓公主移居蒲州,加封食戶,安享晚年。本是一番好意。不知為何會有讒言,讓姑媽如此震怒?”
太平公主明知李隆基是在術士之事上借題發揮,但不可能把那些事再提,畢竟連皇上都相信那些謠言是自己傳出去的。道:“看來此次,本公主隻能吃了這啞巴虧,相信謠言止於智者。”李隆基知道太平是在諷刺自己,仍恭敬道:“姑母明白就好。父皇念及骨肉之情,特意下旨若是姑母住不習慣,大可隨時回來。”
太平公主還是離開了長安,前往蒲州小住。知道李隆基打算在這段時間奪去自己手上的權力以打壓蔭附自己的朝臣。等到自己回去了,一切便無法挽回。但是,如今他的權力足以架空自己,而皇兄似乎也在有意無意扶持一代新君。
太平公主移居之後,旦將一切政事交於太子。
半年之後,旦準備傳位李隆基。李隆基不受:“兒臣資曆尚淺,不敢貿然繼位。”
旦道:“你要做孝子,何必定要在我柩前繼位!”
李隆基見皇上一心想辭位,但始終擔心朝中有人不服,引起動亂。“父皇,此事不能太倉促了,須得有個過渡。軍政大事還是請父皇處理。”旦道:“容朕想想。”
公元712年8月,李隆基繼位,史稱唐玄宗。這一年,便是曆史上的開元元年。旦尊為太上皇,每五日太極殿會見大臣。其他政事交與李隆基處理。
第二年。
長安東大街。浩浩蕩蕩的車隊從這裏經過,行人紛紛讓道。
朱雀門敞開著,車隊徑直進了宮城。接著,承天門也打開了。大隊人馬候在承天門外,隻有三輛紅色的駕車進了太極宮。
神龍殿外。
太平公主在眾人的攙扶下離了駕車。身著紫色襦服,套著深紅訶子裙,高聳著單刀髻。見了李隆基,太平笑道:“皇上繼位已滿一年,姑母算好了日子,特來祝賀。”李隆基僵笑道:“姑母掛念。朕特意安排了晚宴為姑母洗塵。”太平道:“此次姑母為皇上帶了些蒲州貢品。晚宴之事,就不勞皇上勞煩。姑母還需拜訪皇兄。”
太平雖是一臉笑容,卻是趾高氣揚的架勢,完全沒把李隆基放在眼裏。聽到她欲拜訪太上皇,李隆基更是不悅。太平此次回長安,想必是要通過父皇,向自己施壓。李隆基終於硬生生道:“要拜訪父皇,姑母是來錯了地方。”太平照樣笑道:“姑媽自有分寸。”李隆基便道:“姑母,請。”太平闊步出了神龍殿。
崔府。
家丁匆匆進來,通傳道:“崔大人,太平公主擺駕崔府了。”崔湜愁眉緊鎖。崔液見著崔湜如此為難,也知事情難辦,問道:“崔郎,迎,還是不迎?”
崔湜有些底氣不足:“迎吧。”崔液勸道:“公主此次回京,用意不言自明。若是迎了,哥哥如何跟皇上交代?”崔湜道:“公主前來,豈有閉門之理?先看看再說。”崔液道:“那我先行回避了。”崔湜點頭,又吩咐道:“來人,準備接駕。”
太平公主來了崔府。
崔湜問候道:“一年不見,公主可好?”太平閑談道:“到了蒲州,一切也沒有之前想的那般淒涼,府邸繁華,燈火輝煌,歌舞升平。”崔湜笑道:“公主豁達爽朗,自然心情大靚。”太平卻道:“賦閑是好,不過,總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崔湜問道:“此次公主匆忙回京,怎也不事先通知崔某?本該崔某到公主府上慶賀,反倒讓公主奔波,實在失禮。”太平道:“收到竇懷貞竇大人的密信,得知劉幽求、張韋等人提請皇帝更換朝廷的班子,要換了本公主的人。豈能聽之任之?”崔湜心中一緊,勸道:“太上皇已將政事交與聖上處理……”太平斬釘截鐵道:“皇帝還得聽太上皇的。”崔湜為難。
太平又道:“此次匆匆來到崔大人府上,就是想共商此事。其中利害,大人可得好自琢磨。太平絕不會逼迫大人。”說罷,太平慢慢飲著茶,等待著崔湜的答複。
崔湜也知岑羲、竇懷貞、自己都將被牽連進去。道:“公主對下官恩重如山,這個關頭,崔某既已打開大門迎了公主,自然是站在公主這邊了。”太平滿意道:“得崔大人相助,太平先行拜謝。”崔湜道:“聽從公主差遣。”太平道:“明日皇兄在太極殿彙集朝臣議事之時,本公主便會多有行動。今日貿然拜訪,也不便打擾崔大人太久。太平先行告辭。”崔湜吩咐道:“送公主。”
想到太平公主的誌在必得,又想到李隆基的剛毅作風,崔湜不禁捏了把冷汗。
公主走後,崔液從裏屋出來,問責道:“哥,你可知到你在做什麼?如今我們崔家的幾個弟兄都得皇上重用,哥哥為什麼又轉向太平公主呢?”崔湜知道時機到了,便道:“弟弟,哥有一事一定要交待與你。或許,此番之後,我們就要各侍其主了。”崔液不解:“怎麼?”崔湜輕描淡寫:“液,你跟哥不一樣。哥跟太平公主已經牽扯太多,始終是斷不了牽扯,哥也不願再出賣誰了;而你清清白白的,皇上信得過你。”
崔液試問道:“是因為你餘情未了?”崔湜道:“也許,我隻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崔液哂笑道:“良心?什麼是你的良心?背叛皇上也是出於你的良心麼?”
“若要抉擇,隻能忠誠一邊,必須背棄一邊。是皇上給了我一個開創盛世清流的理想,卻是婉兒給了我一個信仰。”崔液問道:“什麼信仰?”崔湜道:“良知。令你情願放棄理想。”
崔液怒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為那群罪孽深重的女人負罪?上官婉兒對你貪墨之事不聞不問,韋氏利用你的貶黜剪除婉兒的羽翼,你不需要因為她們之間的任何一人懺悔。”崔湜搖搖頭,帶著感恩的笑意,反問道:“如果當初她出麵保我們,我們是不是早被牽入韋黨了?可惜我現在才明白。”
崔液一怔,馬上又清醒了過來,連珠帶炮道:“即便是這樣,但有個事實你必須清楚——武三思、你、宗楚客、武延秀,都隻不過是韋氏、上官婉兒、太平公主淫亂和奪權的工具而已!”崔湜難過地看著崔液的眼睛:“連你也這樣想嗎?”崔液急得瞪大眼:“天下人都明白這個事實!隻有你,瘋了,所以才想不明白。”崔湜依舊平靜道:“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隨你!”崔液丟下這幾個字,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