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相王走後，韋氏拉下臉來，“妹妹的主張已經太多了！”
    婉兒道：“婉兒不敢。情急之下，還是不要與他們正麵衝突為好。”
    “看來本宮太小看了妹妹的智慧了。”韋氏道，馬上語氣中已經帶有威脅：“其實所有人要的隻是遺詔上那個簽印，至於是誰發的，根本就不重要！”
    上官婉兒一驚，沒想到韋氏這麼快就已經開始對自己施加威脅，敵意不言自明。而韋氏現在的權力足以操縱一切，這時如要取了自己的性命隻在她的一念之間。不過婉兒故作輕鬆一笑：“如今朝中對於這個遺詔已有諸多揣測，若是製詔之人再有什麼不測，怕是有辱娘娘的清名。”
    韋氏仍不口軟，諷刺道：“妹妹果然厲害，姐姐倒有些怕了。”
    韋氏如此劍拔弩張，讓婉兒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婉兒把手握在座榻的扶手上。
    韋氏看著婉兒：“其實讓相王輔政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當年皇上第一次登機的時候，裴炎輔政，武太後攝政。但是後來，太後下一道懿旨，之後所有重要的奏折都送往上陽宮了，國內大事盡由太後決斷。”接著便是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道：“妹妹替哀家再寫一這麼道懿旨吧。”
    “這……”婉兒知道這樣的詔書一出，自己與相王、太平公主那邊的關係將決裂。
    韋氏態度強硬：“看來妹妹還有些不明白。那姐姐就一個字一個字地給你說，你記下就是了。來人，拿紙和筆來。”
    當文書有條不紊地擺在婉兒麵前的時候，韋氏將筆遞到婉兒麵前，“妹妹，請吧。”
    婉兒接過筆，手發抖。腦海裏浮想著四十多年前祖父在高宗麵前寫下廢後詔書的情形。那是一道絕命之詔，第二日，祖父就被武後羅織了參與李忠謀反的罪名。婉兒不敢再想下去。
    韋氏使勁把住婉兒顫抖的手，在她耳邊清清楚楚的念道：“讓所有奏折，從相王、太後這邊最後流通於少帝處。相王、太後之決策，也需盡報少帝決策。”說完，韋氏放開婉兒的手，走開了。“怎麼寫，妹妹心中有數了吧。”
    婉兒知道這樣一道懿旨，一來不算是違背遺詔，二來這是娘娘為少帝下的旨，朝臣無話可說。少帝根本不可能駕馭得了朝政，完全就是太後的傀儡。
    婉兒使勁扳過韋後的手，將筆按在紙上。紙上便沾了墨跡。
    韋後並沒有被激怒。揮揮手，後麵的公公呈上一紙文書，平攤在婉兒跟前。上麵已經寫滿了文字。韋後道：“本宮說過，不論詔書是誰寫的，隻要妹妹的簽印就是。”說完，取來桌案上的印章，壓在紙麵上。
    還沒等婉兒回過神來，公公已經收起簽印，韋後也已起身。眾人離開淑景殿。這隻是一場示威。
    正在這時，公公前來稟報：“禦醫馬秦客求見。”
    韋氏先是一愣，“等等。”便進打開櫃子，取出一包藥粉，小心翼翼地道進酒壺裏，搖了搖。“傳。”
    “卑職馬秦客拜見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馬大人何必行此大禮？太後娘娘……一日之內，便換了稱呼。”韋氏道，很是平和。“來人，賜座。”
    馬秦客道：“先帝大喪，聽聞娘娘悲慟萬分，卑職特前來問診。”
    “馬大人有心了。”韋氏緩緩道。
    馬秦客上前，與韋氏同坐茶幾旁。曾有一刻的沉默，從容淡定，香爐中飄起的青煙如同穿花的針線，直上雲霄。
    忽的，青煙抖動了一處，整個都彎折了起來。“你們退下吧。”
    隨著一屋子奴才奴婢的退下，韋氏抬起纖纖玉手，款款拾起玉壺，斟滿兩杯，伴著一個嫵媚的笑容，“大人，請。”
    本是一直如同觀賞般地看著清酒入樽，馬秦客將目光移向韋氏，雖有疑惑，還是雙手接過酒杯。
    韋氏分明地看見馬秦客在接過酒杯的時候，杯麵泛起一陣漣漪。
    馬秦客直直地望著杯中，深吐了一口氣，輕啟嘴唇，有一絲自嘲的笑意。終於還是合上眼，仰頭而盡。
    末了，還過酒杯，恭恭敬敬道：“謝娘娘賜酒。”
    在馬秦客的猶豫中，韋氏再也拾不起剛剛的笑容，反是撫不平的凝眉深鎖，幽幽道：“大人不問哀家為何賜酒？”
    馬秦客輕描淡寫道：“娘娘興許忘了，那包藥粉，是聖上辭世前，娘娘向下官索要的。”韋氏驚得將目光鎖向馬秦客，急切問道：“為什麼你要飲下？！”馬秦客搖搖頭，也不計較的樣子：“你的酒，我終究是要飲的。”
    韋氏還是鎮定自如，她見過這樣的死亡。“我已經沒有退路。隻差一步，我就什麼也不必擔憂了。”頓時浮現出嗜血的急切：“太醫局知道的太多，外麵的人不可能放過你們。哀家隻能先他們一步了。”
    馬秦客淒涼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成了你要殺的人。”
    韋氏驀地轉過頭，她自己也不知道。驚恐已經將她變成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冷血女人。韋氏壓住內心的顫動，故作鎮定地冷冷回道：“我必須殺了你。”
    馬秦客已經感覺到毒發攻心，吃力道：“阿韋，我愛你。”韋氏沒有表情。馬秦客繼續道：“你知道嗎，聖上大去之後，上官太嬪也讓人從太醫局取了鶴頂紅——這是我最後能為你稟報的事。”隻覺有些提不上氣了，皺著眉，又補上一句：“不過，她是不會殺人的。”
    韋氏的眼裏終於閃過淚光。
    馬秦客捂著胸口，坐回榻上，輕聲道：“阿韋，來生再見吧。”說完，合上眼。烏黑的血從嘴角滲出，頭重重垂下。
    韋氏起身，慢慢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