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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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殿。
“韋將軍到。”
韋溫行了禮,問道:“皇後召見不知所謂何事?”韋氏屏退了下人,將大臣議廢黜異姓王的經過一一道來。韋溫聽後,咂摸了好半天,道:“上官婉兒此舉,也正合了妹妹的意思。”韋氏道:“不過,皇上親政不久,對政務尚未熟習。以上官婉兒的資曆和威望,已經遠遠淩駕與我們之上了。朝野內外雖知她是太後提攜之人,李武勢如水火,如今江山易主,卻仍對她多有敬重,看來她的‘太極’功夫不可小瞧啊。”
韋溫聽出了重點,問道:“讓上官婉兒執掌詔命是太後的旨意?”韋氏點點頭。韋溫道:“自貞觀朝以來,皆由多人掌詔。而今朝,上官婉兒獨任其事,也算有利有弊吧。”韋氏疑惑,問道:“此話怎講?”韋溫分析道:“如今若是多人掌詔,武姓必將排斥在外。上官婉兒在李武之間周旋調和,也算順了太後的意願。妹妹不是有扶持武姓的打算嗎?”韋氏領了要義,確認道:“哥哥的意思是,與其讓韋家奪詔命權,不如將婉兒收為己用?”韋溫點點頭。
韋氏道:“那日我已有所試探,婉兒沒有複出中宮的打算。”“哦?”韋溫挑起眉毛,繼而胸有成竹道:“妹妹,其實這件事大可讓皇上去做。”韋氏笑道:“願聞其詳。”
武太後大喪以後,上陽宮的宮女宦官大都打發到別處侍奉。隨著武太後的離去,這裏又回到了荒涼。
每日清晨,婉兒起身,便隻見著等候一旁的子矜。因是不必聖前侍候,每日的工作也都廢弛了。沒有朝臣的會見,沒有女官宦官的往來,每每漫步宮中,許久都見不著人影。
院落之中,便是幾株蕭瑟的芭蕉,碩大的葉子壓著屋簷,有些焦黃。空氣裏彌漫著潔淨的木質牆壁的氣味。此情此景會讓人的心情空乏,腦海裏充斥著虛無的幻境,隻留下時間的影子。
在太後大喪之前,顯已經頻繁到來。有時隻是幾句問候,有時是詔命之事,流連院中。婉兒有些無奈,對於顯——一位半生都敏感地退避政治之外的新君來說,這裏確是逃離大臣政事和皇後指手畫腳的休憩之地。
沒有言語的時候,顯寧願坐下,聽婉兒撫一曲《陽春》。清平之中,沉澱出半生歲月的浮華;淡然之中,還透出一絲明麗的憧憬。如同陽春的柔光,乍暖還寒。
“娘娘,賀婁尚宮和柴尚宮來了。”子矜突然跑了進來。
“快快有請。”婉兒忙壓好桌案上的宣紙。見了故人,不禁一陣喜悅。因是以前掖庭之人,當然別有一番情感。
“拜見太嬪。”兩位尚宮行禮。
“尚宮近來可好?”婉兒問道。
“安好。”賀婁尚宮道。說完,呈上一個被紫色紡布包裹的盒子。“這是鄭夫人托人從長安帶來的禮物。”
“禮物?”婉兒納悶了。子矜小聲道:“姐姐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婉兒登時又驚又喜:“勞煩賀婁尚宮了。子矜,還不給尚宮大人上茶。”婉兒吩咐著,拆開盒子,原來是一食盒,龍眼酥、紅豆糕、栗子餅,雖平凡得不起眼,卻都是婉兒喜歡的小食。不禁想起兒時掖庭的歲月,眼眶就濕潤了。婉兒深咽一口,拾起一塊栗子餅,把玩著,怎麼也不忍下口。“娘如今可好?”
柴尚宮道:“平日夫人教導幾個鄰裏的姑娘習琴,都有好些年了吧。夫人一人難免孤獨,旁邊有人走動著,也可以打發些時光。”
聽到這裏,婉兒心酸難忍。自己幽居深宮也是見不著母親她老人家了,如今她一人在宮外也孤苦。若是平常人家,也還能承歡膝下……
“武大人偶爾還會拜望。”因是自己人,柴尚宮便不含糊。
武三思,許久沒被提及的一個名字。些許的感動,讓婉兒的心緒又絞纏起來。“難為武大人還能時常掛記。”
提到武三思,賀婁尚宮便道:“自打廢黜異姓王之後,武三思便不太過問政事,武攸暨亦稱病在家。武家並不好過。”柴尚宮道:“皇後已經聯合韋家的勢力,有意保武三思。隻是,朝中對皇後頗有微詞,所以,來自皇後的決議也沒什麼魄力。”
婉兒已經隱隱感到,朝中正有新的力量在衡平較量著。
柴尚宮壓低聲音,小心道:“其實,不隻是皇後,聽說,太平公主也時常與武三思走動。”婉兒問:“什麼時候開始的?”柴尚宮低頭思索著:“新君入朝之時,她們似乎就有意走近了。”婉兒深吸了一口氣,難以平靜。轉而一想,李武結好也正合了太後的意願。隻是,皇後插了進來,怕是李韋兩家之間又有新的權衡。
閑談近一個時辰,送走了兩位尚宮。晌午之後的陽光照得人有了睡意,婉兒懶懶地倚在走廊的橫木上,子矜跟在後麵:“今日生辰,要不要通知內侍省調整晚膳?”
婉兒也沒興致,隻道:“不必了。太後大去不久,不宜行慶祝之事。”婉兒轉而歎道:“太後大去才三月,怎麼覺得過了好久?”
“姐姐掛記太後娘娘呢。”子矜很會說話了。婉兒沒有接過後麵的話:“犯困了,回屋吧。”起了身,理了繁複的衣裙。看著黑色的大袖衫,鑲著白色滾邊,手臂顯得越發蒼白,隻覺得喪氣。
進了裏屋,子矜為婉兒卸下厚厚的喪服,便露出檸檬黃的訶子裙。裙擺滑過足尖,透著微微的涼意。婉兒欠身上床,看著高束的帷帳,半支胳膊撂在香衾絲被外邊,撥了撥垂下的流蘇。合上眼。
晚膳還是素食,但都精致考究。婉兒嚐了一口醃製的楊梅,酸酸的,頓時有了些胃口。想起母親捎來的小食,讓子矜拿了過來。和著微鹹的櫻花茶,一口一口小咂著。看得出,婉兒有了些笑意。
“皇上駕到。”公公進屋通傳。
婉兒被顯的突如其來打擾了,見著自己隻穿著輕薄簡易的衣裙,還未施脂粉,難免失禮,不禁一窘。也隻能道:“請。”
顯進了屋,見到婉兒,又看著眼前的食物,皺起眉,責道:“今日是太嬪生辰,怎麼如此怠慢!?”子矜顯然被嚇到,忙跪下:“奴婢該死。”婉兒道:“太後大去不久,就免了慶生之事。”“既然太嬪執意如此,那就難為了。”顯又吩咐道:“通知尚食局,再加幾個精致的小菜。朕留此用膳。”婉兒連忙推辭:“似乎有些不妥?”顯不由分說,揮揮手,示意子矜下去準備。
顯溫和了下來。看到桌上的食盒,打趣道:“你也中意這些小食?”婉兒笑道:“兒時喜愛的一些糕餅,幸得母親掛記,托人捎進宮來了。”顯亦笑道:“其實,朕也喜歡一種民間小食,一種用酒米做的蒸餅。不過回宮之後就沒再嚐到了。”顯中意甜食,婉兒道:“皇上若不嫌棄,要不也嚐嚐這紅豆糕吧。”“那朕就不客氣了。”說完,拾起一塊,放進嘴裏。婉兒取了桂圓蓮子羹,乘了一小碗,放在顯的跟前。顯一勺一勺地品著。
“皇上駕臨也不通傳,婉兒失禮了。”婉兒道。
顯停下進膳,打量著婉兒。她是那麼的清雅明媚,不需要繁複的修飾。這些日子的靜養讓她微微有些豐腴,掩蓋了經年累月的辛勞。皮膚白得透出水來。兩人的獨處,使她臉上透著微微的紅暈。顯未見過四十歲還能如此從容優雅的女人。
子矜領著公公們進來了,端上幾個小菜,擺滿了整個桌子。特意添了一壺清酒,兩樽荷葉翡翠杯。公公們又添了燈火,罩上鎏金過水燈罩,便沒有煙霧吐出。房間內明亮得讓人暈眩,暗夜被阻隔在外,聽不到任何聲響。布置妥當之後,侍奉的奴才們便退去了。
顯先為婉兒斟上一杯,平平地擱在婉兒麵前。又為自己斟了一杯。
婉兒猶豫著。此生都未與人共飲過,哪怕是與賢。她熟記著各種酒的氣味,單單憑借它們散發的氣息,清冽的,濃鬱的,甘甜的——始終沒有品嚐過。
顯見婉兒麵有難色,道:“隻是清酒,略表心意。不礙禁忌之事。”
婉兒淺淺一笑。舉杯。
相視。
飲杯。
這一口喝了很多,很澀,遠不是如同氣味的甘甜。婉兒沒有告訴顯這是她第一次飲酒。後來一杯杯的喝了很多。
顯擱下酒杯,突然道:“你不屬於這裏。”
婉兒徐徐抬眼,醉意流淌在眸間,溫婉的曖昧一泄而出。靜謐隨著燭火升騰起的熱氣,暗香浮動,且近且遠。
不知不覺,顯也醉了。
酒樽從指尖滑落,瓊漿傾倒,桌上浸出白蓮綻放。顯近坐到婉兒身旁,扶起酒樽,看到她緋紅的雙頰。不禁伸手輕觸,卻是滑膩得燙手。隻見婉兒萬般悲愁,青黛微皺,如煙山漸遠。
眼為情苗,心為情種。隻惹得笑眼千千。
顯摟過婉兒的肩頭。含著清酒甘甜氣息的深吻,帶出熨貼的纏綿。顯的眉宇間開始模糊出賢的影子,熟悉的,暖暖的……月落星稀,半醉半醒之間,浮生如夢,恍然隔世。耳際繞著溫熱,似楊柳似輕風,飄蕩在春雨綿綿的煙波裏。
五更天的驚醒有一絲慌亂。
顯牽起婉兒的手,側過臉,道:“婉兒,跟朕離開這裏吧。”婉兒回過臉,看到顯的臉上那無法抗拒的真意,卻無奈道:“婉兒不敢。”“何以此般憂慮?”顯不解。
婉兒起了身,束上寢衣。一件件拾起顯散落在地的衣衫,呈了上去,平平道:“皇上,是時候回宮了。”顯起了身,沒有接過衣物,反倒理直氣壯:“為朕更衣吧。”婉兒一愣,顯然,他已經待自己若妃嬪。顯有著一絲狡黠的笑意,道:“你也不想驚了外麵的侍從吧。”婉兒便順了顯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