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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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不上朝的日子,大明宮清靜了許多。沒有顯的日子,留在少陽宮也變得毫無意義。如今,女皇與張氏兄弟,顯與上官婉兒,都在迎仙宮。想必又是另一番景象。混亂的,你們去張羅吧。
韋氏懶於梳妝,整日恍恍惚惚地在空蕩蕩的大明宮遊蕩。為何腳下的路如此漫長?
這個冬天,早早就開始下雪。平日隻見得宮裏那些年老的宮女,談論著高宗年間的事情。是啊,女皇的這十幾年裏,宮裏從來就沒有注入過年輕的生命。年輕的時候,一切來得那麼容易。總有老的一天,那時,什麼也沒有了。又有什麼意思!
風中飄落著一頁書稿。落在韋氏的身邊,韋氏拾起一看。是幾行字。
去白日之昭昭兮,襲長夜之悠悠。離芳藹之方壯兮,餘萎約而悲愁……
後麵的詩句已經被雪水浸透,看不見了字跡。韋氏反複的讀著,不知是哪位年老的宮女抄寫遠古時代如此悲愁的句子,竟如此感同身受。覺得鼻子酸酸的,恍忽中,紙箋輕輕滑落在風裏。
夜以繼日的彷徨,眼前總是搖晃著兒女血肉飛濺的情景,總會想起已經死去的父親、母親、眾弟妹們,還有等著自己消息的哥哥,如今卻已經無能為力了。
一個雪夜,韋氏叫退了下人。獨自守望這庭院深深的宮燈,稀稀落落,忽明忽暗。看著寒風中舞動的火苗,它們竟然如此頑強。韋氏失了神,細數這宮燈中一個個的火種。思維陷入了極度的空洞。不知不覺,已經走穿了一道回廊,來到另一道宮門前。頓時覺得一遍刺眼,宮台門前燈千盞,難掃深宮半月愁。繼續往前,又是一條長長的路。在宮裏來來回回地走著,來來回回地活著,始終走不出去,卻不知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離開了宮門,又走上了一條長廊。漸漸地,燈光暗了下去,越來越暗,怎會來到一處如此荒涼的地方。忽然一陣疾風吹滅了眼前的燈,韋氏感到涼風刺進了心裏。回過神來時,突如其來的黑暗包圍了她。
“少陽宮……”韋氏嘀咕著,摸索著回去。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絲光亮。“顯——”韋氏跑上前去,奮不顧身地抱住了這個人。“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我跟你回去。”
“娘娘。”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韋氏抬頭,“武三思?是你?”韋氏忙鬆開手,又趕緊搽了淚水,拾起一些尊貴。喃喃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臣奉皇上之命,去昭文館整理《周史》,不巧今日晚歸。”
“哦。”其實韋氏對武三思做什麼根本不感興趣。
武三思倒是問了:“娘娘為何深夜在此?”韋氏麵無表情道:“沒事兒。出來走走。”武三思莞爾一笑,關切道:“天寒地凍,娘娘保重身體。當下娘娘又沒帶下人,怕是不便。臣送您回去吧。”韋氏點點頭,可是腳已經僵了,移動不能。正欲走,抬腳間就跌了下去,慌亂中不自覺地抓住武三思的衣袖。
武三思趕緊扶起韋氏:“娘娘,怎麼了?”韋氏一窘:“足僵了。”武三思扶韋氏坐下,看看她的鞋子,襪套上已經有了冰晶,道:“娘娘受凍了。”說完,從懷中取出暖爐,放在韋氏的腳旁。
“武大人……”韋氏覺得有些難負盛情。
“嗬,我還受得住。”武三思道。
過了一會兒,武三思對著自己的手心呼著熱氣取暖。怕是他也凍著了。韋氏試著站起來。“有勞武大人久候。可以走了。”
兩人就這樣並排走著。一路上,靜得隻能聽見彼此因為寒冷而加重的呼吸聲,臉前呼出一片片濃厚的白霧。快到少陽宮了,韋氏有意慢了下來,走在武三思的後麵。武三思知道韋氏是在避嫌,隻得裝作沒有覺察。
回了少陽宮,韋氏方才想起一直抱著武三思的暖爐。忙走出宮門,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娘娘有什麼要吩咐的嗎?”守門的公公問道。
韋氏想改日把東西還回去,問道:“對了,你可知道如何去昭文館?”
公公如數家珍,道:“不遠,從東宮延義小門出去,過了飛香院、莊敬院、文思院,就可以從後門進昭文館了。”
“哦?”韋氏覺得奇了,“平日昭文館的人都往後門離宮麼?”公公笑:“昭文館的文士若要離宮,自然是從門下省的章善門出去了。”
武三思為何會出現在那裏呢?韋氏疑惑,便吩咐道:“明日記得把這爐子送往昭文館的武三思大人。”
大半月後,韋溫進宮探望韋氏。競看到她如此落魄地在少陽宮裏徘徊。“妹妹。出什麼事了嗎?前些日子武大人寫信與我,說你的境況不好,勸我來看看,怎麼真成這樣了。”
“武大人讓你來的?”韋氏問。
韋溫點頭。
韋氏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現在能夠給與關心的是哥哥,和那個少有來往的武三思。韋氏看著韋溫,忍不住地流淚,哭訴著:“哥哥,重潤、永泰被皇上賜死了。”說完,開始抽泣起來。這麼久了,都不會好好哭一場。見了親人,便再也止不住了,一時竟哭得一塌糊塗。
“太子怎麼說?”韋溫問。
“李家、武家的人都有牽連。太子還敢說什麼!他現在不會因為這事放掉江山,放掉他的性命。”韋氏一骨腦兒把所有的苦楚都倒了出來:“殺殺殺,那婆子掐死了女兒,殺了兩個兒子,如今連兒媳婦、孫子、孫女、孫侄子都不放過。要了重潤、永泰的性命,也就要了我的命。要殺到什麼時候她才滿意!”
韋溫警惕地向四周打望,幸而沒有旁人聽到。壓低聲音道:“往後妹妹說話可得小心。”韋溫亦難過,望著憔悴了的妹妹,心也像被揪著似的,關切道:“爹爹不在了,你也要自己學會過日子,懂嗎?”
韋氏沮喪,自輕自賤起來,問道:“哥哥,你對我失望嗎?”韋溫不知怎麼做答:“九泉之下的爹娘弟妹,還有哥哥我,都不願見著你這樣啊。”
韋氏在韋溫的神情裏找到了一些堅強的信念。搽了淚水,頓了頓,道,“我知道,韋家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重潤和永泰也望著我,我一定要好起來。”韋溫看著這個妹妹,終於笑了。“太子不在宮裏。哥陪你到處走走吧。”
出了少陽宮,韋溫突然問:“你怎會與武三思結識啊?”韋氏記起那夜之事來:“一麵之緣吧。”韋溫挑起眉毛:“哦,一麵之緣,武大人竟會對你的事情如此上心。得了,哥也不說了。太子這邊若能與武家的人交好也是一件好事。有時候,要的就是這麼一種默契。”
韋氏倒是聽得有些玄了。
大雪初晴,天淡雲閑,很藍。
寒風卻變得刺骨。
還是這樣無所事事的日子。韋氏轉悠到了乾元殿前停了下來。由於武皇的眼疾,乾元殿不再早朝,冷清得隻有幾個打掃的宮人。韋氏抬眼,無盡的晴空之下,隻見得如此一座大紅的殿宇。眼前是高高的階梯,通向至高無上的權力。
韋氏一步步地往上走著,來到大門前,一眼就看見了大殿之中淹沒在黃色帷帳後那個金碧輝煌的龍座。
就是龍座上的那個女人,將自己的一家放逐了十四年;就是龍座上的那個女人,殺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妹;就是龍座上的那個女人,殺死了自己的兒子、女兒;就是龍座上的那個女人,奪走顯對自己那點可憐的情感!
烈風掀起帷帳的一刹那,韋氏猛地抬眼。我要拿下她的江山,將她那邪惡的武周王朝踩在腳下;我要位尊九五,拿回一切我失去的東西;我要位尊九五,君臨天下,指點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