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日來，強烈的恐懼籠罩著武則天。王皇後、蕭淑妃頻頻進入她的夢魘，血淋淋的四肢橫了一地，掩不住血腥的酒甕、淩厲的雙眼，比當年親眼見的更慘烈。蕭淑妃咽氣前，對著麵前得意洋洋的武後詛咒：“願阿武為鼠我為貓，生生世世扼其喉，啖其肉。”
    一連幾個深夜，都有母貓闖入武後帳中，綠油油的眼睛瞪著她，直嚇得她頭痛心悸。第一日被驚嚇後，第二日夜裏便下狠心將宮中所有的貓亂棍打死，見著這脾髒滿地、支離破碎的一團團血肉，眼前又浮現出二人咽氣時的慘狀，心裏像是被揪了起來。第三日又有貓入室，武後驚醒，宮人們卻尋遍中宮也抓不到。以至到了白天，武則天的耳邊還時時縈繞著貓叫，如同幽靈一般，聲聲慘痛。
    武則天被一次次地驚醒：“妖孽，妖孽！殺！殺！殺！”
    張氏兄弟在女皇身邊侍候著。上官婉兒端上新出的茶葉。“婉兒為陛下泡製了寧神茶，清衡欣情。”
    “沒用，都十幾日了。朕煩啊，這幾日都有些什麼奏折？”武則天問。因為精神一片混亂，無心政事，奏折就讓婉兒先閱，然後向她呈報。
    “經中書門下詳議，大理寺、刑部、禦史台現將今年秋後行刑的名冊呈了上來，複奏皇上。”婉兒道。
    “孽帳啊孽帳，”武則天想到又是殺戮，頓時頭痛不已。
    張氏兄弟相視，不語。昌宗侍候武則天躺下，為她推拿。
    武則天道：“把名冊拿來。”
    婉兒呈上奏折，武則天煩躁地勾朱。“替朕把禦批補上去。”
    “是。”婉兒捧著折子，離了武則天的睡榻，來到書案前坐下。
    易之湊近皇上，“皇上，東宮、相王府和魏王府上口舌頗毒，出於婦人之口，難免會積起陰怨。這股陰怨，將比孽魂更玷汙您的英名……”
    “他們都說了什麼啊？”武則天打斷了張易之的話。
    “他們說，皇上不該把我們帶到宮裏。”
    武則天挑起眉毛，平靜地說，“他們既然都這麼說了，朕會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便道：“你奏琴吧。朕要午休了。”
    易之起身，到琴前坐下。武則天合上眼。
    大殿內飄動著帷帳，陰森鬼魅的旋律從琴間流出，揪人心肺。在一旁書寫詔書的婉兒感到涼意鑽心，隻覺握筆的指尖也在顫動，無法安神。細細一聽，頓時一驚，為何張易之會突然奏起《驚魂韻》？
    易之見婉兒覺察出什麼似的，正用疑惑而犀利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突然感到不妙，婉兒也是熟悉音律之人。一慌，曲便斷了。武則天睜開眼，厲聲道：“你們在做什麼？”所有人都嚇得跪了一地。
    昌宗確是嬌縱慣了，沒有丁點兒害怕，隻溫和道：“僵了手，請皇上降罪。”武則天不耐煩道：“通通出去！”
    出了皇上的寢宮。婉兒轉身問張昌宗：“皇上心緒不寧，為何你們還要奏‘驚魂韻’？”責問的語氣讓易之不爽，回道：“上官大人，我們都是侍候皇上的，用得著你來如此興師問罪麼？”婉兒停下腳步，鄭重道：“先有夢魘侵襲，你們又起‘驚魂韻’，希望隻是婉兒想得太多喔。”易之氣盛：“你大可向皇上奏我們一本。”
    “易之，不得無禮。”昌宗打斷了易之的話。“多謝上官大人提點，下回換曲便是。”婉兒疑惑地走開了。張昌宗忙道：“易之，明日前來侍奉的時候，記得撤掉留在迎仙宮裏的風蠱香。以後別再用了。”易之不解，“沒這麼嚴重吧，上官婉兒受公主之托罩著我們，她不敢揭發。”“謹慎地好。”
    離了迎仙宮，婉兒一路匆匆回趕。月影婆娑，樹影斑駁。天熱還未退去，地上仍然像是被炙烤著，稍有走動便是一身的汗，隻想快快回到芳惠閣。
    卻見著武三思在等她。婉兒問道：“武大人深夜等候，不知有何要事？”武三思憂心忡忡的樣子，道：“聽說皇上已經下了通殺令，明日可能就要執行了。事情牽連到魏王府，無奈承嗣已去。今日三思留在修文館不敢出宮，想看看是什麼情況。”
    婉兒也搞不清楚：“什麼通殺令？”
    “你不知道嗎？”武三思疑惑了。“是內侍省那邊的消息。”
    婉兒一愣，想到今日張氏兄弟在皇上身邊嚼舌根，該不會就是因為那事兒，皇上一怒之下就……但自己不敢說出來。“哦，皇上往內侍省吩咐的事兒，婉兒都不經手的。”說完，看著武三思，“三思怎麼打算？”
    “聽說，相王府也牽連了進來。”武三思突然頓了下來，“這事兒奇了，皇上怎會對李武兩家同時下通殺令？”
    婉兒終於確定自己剛剛的猜想是對的了。想了想，道：“既是李武兩家之事，皇上對公主疼愛有加，三思可曾想過與太平公主一起規勸皇上？”
    武三思懊惱：“似乎公主對我們頗有成見。”婉兒道：“既然關係到相王府，公主怎會坐視不理？”武三思看著婉兒，“那——有勞婉兒奔走了。”婉兒想了想，道：“好吧。還要勞煩武大人給一道出城令。事不宜遲，婉兒必須打發人連夜往公主府上送信。”
    次日，武則天起得晚。醒來便看見婉兒在殿裏候著。
    婉兒一邊侍候武則天梳洗，一邊稟報了太平公主，武三思在殿外求見。武則天道：“哦？難得太平還能跟三思共謀一事。”說完，武則天看著婉兒，似笑非笑道：“怎的見著你一臉倦容？想必昨夜沒有睡好吧。”婉兒隻能道：“天熱難耐，難以入眠。”武則天又問道：“所為何事？”婉兒便道：“不知。”武則天道：“讓他們進來吧。”
    太平、武三思行了禮，便道明來意。原來是求情而來。
    武則天不悅：“太子、相王、魏王管教不嚴，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帝！”武三思不敢吭聲。太平公主道：“三哥、四哥向來敬重母皇，怎會有不敬之舉？”武則天已經發火了：“他是不會。府中的那些婆子，要造反了是不是？！”
    太平公主也不知怎麼說了，將目光投向武三思，武三思連忙搖頭。武三思唯唯諾諾道：“三思錯了，不該惹姑母生氣。這就告退。”武則天看著太平公主，“你還要說？”太平隻得道：“孩兒這也告退。”
    退出了寢宮，太平公主與武三思並排走著。似乎，該說點什麼。
    武三思先開口了：“這事兒姑母在氣頭上，我們都勸不了。”太平也道：“不知道母皇怎的發如此大火。聽說，母皇近日心緒不寧，哎，怎麼就在這時候出事啊。”
    武三思見著公主開始健談，不知不覺中對她已減了昔日的敵意。
    大殿之內，武則天打發走了前來求情的太平和三思，但始終很是不悅，便覺得心裏像是火燎的煩躁，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等著早膳。
    婉兒收拾床鋪上散落的奏折。想必是昨日皇上臨睡前還在翻閱。
    突然，一個身子從後麵按了過來，把她壓在底下。頓時奏折從身上滾落下去，鋪了一地。一麵麵硬質的封頁裏散出的雪白的紙張，似乎沒有盡頭，從床沿上隨處耷拉著，被踐踏著。
    接著，婉兒衣裙被撕開了，掉了一地。她知道身後的人是皇上，嚇得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很快，後麵的人停了下來，婉兒轉過身去，真的是皇上。婉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發生了這種事情後還會如此平靜。
    武則天看婉兒被暴露在她跟前的身體，纖細而又柔美。這不是欲望，卻像是愛慕。她從婉兒的眼睛中讀不出任何東西，自己也作不出任何表情，“不要那樣看著我，會讓我覺得惡心。”武則天道，拾起地上的衣裙，丟給她。
    婉兒不敢支聲，趕緊穿上衣服。
    “出去。別讓我見著你！”武則天丟下一句。
    婉兒就在公公侍女們異樣的目光中離開了迎仙宮。小聲吩咐了下去，“快快叫張大人前來侍奉。”這樣的小聲仍然被武則天聽到了，武則天嘲婉兒吼道：“滾！”
    婉兒站住，這次變得遲鈍了，不知是應跪下求情還是奉旨離開。憑著直覺，她選擇了離開。
    接著，武則天下令杖斃李重潤，魏王武承嗣之子武延基和永泰公主，相王府王妃劉氏和竇氏。
    相王府。
    相王府的兩個女人被衛軍帶走，李隆基哭喊著：“娘，為什麼，為什麼……”
    “女主之亂，天理何在！隆基，娘走了。”
    府上的侍從拉住李隆基，不讓他跟著衛軍出去。此時他的眼神是怨毒的，一個聲音不停在相王府上空回響著：“女主之亂——女主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