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州衙涉險劉光生狗急跳牆 酒樓行宴梁繼宏成竹於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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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衙門設在城南一片密密匝匝的民居中,不甚顯眼。原是前朝一處官宦居所,經曆次拆建,將規模擴了三倍有餘。正是晌午開飯時刻,劉光生陰沉沉坐在圈椅中,一聲不吭。下首姚林院一臉落魄,兩手搭了腿上,不時偷偷瞟一眼劉光生。
“老姚,你確定姓何的找你時沒被楊延平他們看到?”劉光生一開口,姚林院總算長舒了口氣:“當日已是夜半,姓何的急惶惶過來,說有人盯上了這批貨,讓我速速定奪。前後不過半頓飯的工夫就走了。”劉光生道:“看看你辦得這營生,處處漏氣,尿撒一地尚不說,還要拉泡屎出來。便是這泡屎亦會要了你的命!”姚林院哭喪著臉道:“劉大人,不是你讓我一路護送這批貨麼?”劉光生氣呼呼道:“凡事動動腦子不好麼,空長了一副臭皮囊!臨危決斷,沒這個勁道,沒那個膽子麼,虧你還是個老軍伍!”姚林院道:“劉大人,當時人多勢眾,情勢繁雜,實在無法下手,要不我早屠了他,何要惹出今日這事!”
劉光生道:“早些是幹甚吃的,現下說又有何用?我看你就等著吃官司吧!”姚林院道:“劉大人,這事你可不能不管哪!”劉光生道:“你讓我如何插手!沒聽說雁門關這個繁峙知縣綽號麼,‘梁扒皮’!”姚林院道:“劉大人,不是鄭向農認罪,這案子結了麼?”劉光生怒道:“結了?連三歲娃娃都看得出,梁繼宏突然收手,是他不審了!我看這梁繼宏也是個滑頭,他怕惹火燒身!”姚林院道:“劉大人此話怎解?”劉光生道:“他是在觀望。如若鄭向農是個硬骨頭,刑供之下未吐得半字,倒也罷了。若鄭向農回去竹筒倒豆子捅出去,已非關乎他頂上的烏紗帽,而是他的身家性命!”姚林院恍然大悟:“劉大人高見,這姓梁的留了一手,為自己尋思退路!”劉光生道:“想雖如此想,姓梁的料有一番估算。不過,今日堂上何大人的態度卻是令人費解。我等須要有所準備,從最壞處著想!”
“從最壞處著想,著什麼想?”堂下傳來一陣笑,兩人一愣,馮晉春矮胖的身軀如皮球一樣滾進來。見兩人住了口,也不客氣,徑直坐了上首:“大白天你們兩個關起門,說什麼悄悄話,怕人聽麼?”馮晉春的作派讓劉光生老大不快。
知事忻州已近兩年,馮晉春品秩比自己低著兩級,卻處處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前段時間隻為了個小妾,也要橫插一腿,攪得心內窩火之致。劉光生身為一州軍政要員,偏通判州事卻是朝廷直接差遣,不受屬管,手裏掌握著州縣官員核考評議之權,卻是無可奈何。
劉光生忍了一腔怒火,嘿嘿地笑。姚林院道:“兩位大人在此,下官告退。”說著便起身。
馮晉春道:“姚大人,忙什麼?怎地見我來了就要走?”姚林院尷尬地看著劉光生,愣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馮晉春起身一把將姚林院按進椅子中道:“來得正好。我正要過來一同商議商議宴請楊將軍他們的事,你走了,少個東道。”劉光生道:“這個東道哪裏輪得上他?”馮晉春笑道:“劉大人此言差矣,你難道不知老姚有的是錢,出兩個怎了,疼麼?”姚林院陪笑道:“蒙劉大人馮大人看得起,花多少我老姚全包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馮晉春道:“還是老姚痛快,這話我愛聽,是不是劉大人?”劉光生一陣厭惡,恨不得一腳將這堆皮球踢將出去。
當下,端了茶杯笑笑不言聲。馮晉春並不介意:“劉大人,我尚未聽出些門道,你們在說梁繼宏審案一事吧?最壞處著想?可否讓我老馮也聽聽?”劉光生道:“我剛才正和老姚說起這事。眼看鄭向農事發,心裏不好受。不管怎樣,這鄭向農總是我忻州治內官員,他犯了事,我等豈無責任?前日又險些在刑場上見了血,原想一刀下去穩人心穩軍心,卻險些誤斬功臣。我正和老姚商量此事,打算寫了謝罪條折。”馮晉春心道,你倒心恨膽子大,急欲滅口。鄭向農一旦鬆口,我看你往哪裏擺這派頭。
“馮大人,下官鬥膽問一句。看這樣子,案子是不是要結了?”姚林院實在忍不住,問馮晉春道。“結了?”馮晉春哼道,“你說結了就結了?梁繼宏不是讓鄭向農寫供狀麼,誰知道這小子會說出什麼料想不到的話?這隻有天知道。”馮晉春本來是同他們談這起案子的,誰料從進門劉光生便裝個無事佬,隻字不透,你不說我自不會談起,看誰沉得住氣。
劉光生將茶碗往桌上一擱道:“管他說什麼,總之不外乎多牽連些我們忻州官員罷了。當官原是個沒準頭的營生,腦袋褲腰帶上掛著,或今或明早晚得掉,能落個全屍就不錯了。”馮晉春故作驚訝:“劉大人何出此言?”劉光生道:“隻可憐我們這些為官者,離鄉別土,一任三年,每年指望著一千錢的俸祿度日,連應酬已捉襟見肘,現下又要平空少了三萬大錢。馮大人,你不心疼麼?”馮晉春聞言一怔。州官通判年俸祿一千大錢,這是朝廷章程,忻州地處雁門關邊境極地,一應軍需調度、稅賦收繳,漏洞極大,凡州官一級一年總有三萬大錢收項。馮晉春正是奔著此事來找劉光生的。雖則自己同這販禁無關,可這販禁就在眼皮底下來來往往,他佯作不知,為的什麼,正是這一年三萬大錢。不為錢,縱是八抬大轎子去請,誰肯冒著這般凶險來雁門關下任職。不被風沙埋了,便被遼人剿了。
馮晉春道:“劉大人,這可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是為整個忻州擔憂。你說說,鄭知縣犯事,誰知明個會不會再出個王知縣張知縣?眼瞅著刑場被代州楊家和一群流寇攪了一團糟,我等無能為力,可知刑場本朝廷量刑示威之重地,一夥子賊說沒事就沒事了,置朝廷顏麵何地!現下,不知雁門關下哪個土窯子裏蹦出個梁繼宏,芝麻粒大個官,坐鎮忻州指指點點,到他地頭了麼?五台縣暫不說他,忻州官場名聲掃地亦是個未知,真要任他這麼鬧騰下來,直示我忻州無人!”姚林院道:“馮大人所言極是,這梁繼宏有些欺人,直顯日能麼?不想想三五天拍屁股走人,往日他還想不想在官場上為人為事了!”劉光生瞅了他一眼,姚林院訕訕坐下不作聲了。
“馮大人此言似有不妥,梁繼宏主審此案,可是何大人的意思。”劉光生道。馮晉春哧道:“河東路凡統十七州、六軍、二監,何大人有心思在此地耗著?”劉光生道:“噢?馮大人的意思是何大人隻是壓壓陣?”馮晉春道:“何大人本為中書門下都署候,外任河東路安撫使不過是下來鍍金,用不了一兩年自回朝廷任職,他犯不著在此惹些麻煩,給自己造礙障。”劉光生突地笑道:“馮大人,如此說來,我與你恰好相反。凡朝廷官員差遣各路軍政,正須建些功勳,給朝廷撐顏麵。逢此良機,豈能錯過?”馮晉春道:“這也原是個理,要知道如若此案處置好了,算得一功;如若稍有差池,豈不陷入泥淖,脫身不得。再者,安撫使大人未必肯拿得罪整個忻州官場作價建此功。若是我,這功不建也罷。須知,不定州內哪個人手眼通天,給他來個朝天兜,想想值不值?”劉光生暗暗點頭,臉上卻不動聲色,歎口氣道:“牽涉與否,我等實是有罪,雖探不上剝官奪印,降級剝傣已是定了的。唉,有什麼辦法,隻好寫謝罪條折,自領罪責罷了。”馮晉春冷冷一笑道:“劉大人決心要寫這謝罪折了?”劉光生道:“那有什麼法子?”
馮晉春道:“那劉大人安心寫你的折子吧,恕不打擾,告辭!”說罷,起身便走。
劉光生連忙跑下堂將馮晉春一把拉住:“馮大人,這是何意?”馮晉春忿忿道:“劉大人,我馮晉春不過一通判州事,按例此等大事輪不著我說話,我本想護佑忻州一州官員,不想劉大人早有謀略,倒是我姓馮的多嘴了!”劉光生這才慌了,死死掇了他:“馮大人,我不是正著急麼?來,我們再好好議議。我一知州在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麵前已是束手無策,你道我的心情好受麼?”言畢,竟硬生生擠出幾滴淚。
馮晉春歎了口氣,坐下拉了劉光生道:“劉大人,我等是拴在一根草辨子上的螻猴,誰也脫不得幹係。不認清這個理,我們可都是泥菩薩!”劉光生心裏突地一亮,驀覺馮晉春竟是當下唯一知己,先前為小妾爭風吃醋的事算個鳥!
馮晉春惦記著那三萬大錢,他可不管販禁販私,如若掩不住此事,一年三萬大錢打了水漂不說,原一千大錢傣祿也是頭朝外。劉光生越想越害怕,鄭向農等人販禁可是經他示意,姚林院更是他直接掌控的人手,鄭向農這番事發,他豈能坐穩?
“馮大人,為忻州官場,穩定軍心民心,你可得想個法子!”兩隻大手一握,兩人突地親近了許多。馮晉春道:“劉大人莫要著急,如若這梁繼宏半路停審是為留長線釣魚的想頭,我自有法子對付他!”劉光生喜道:“老馮,不要藏著掖著,快快說了。”馮晉春道:“我問你,鄭向農給何押司下毒是不是受你指使?”劉光生一愣,猜不出他的意圖。馮晉春道:“你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麼?你看看這是什麼?”說著從袖裏掏出一張紙在劉光生眼前晃了晃。劉光生疑惑著接過來,卻是一團皺巴巴的桑皮紙,展開一看,劉光生不禁心驚肉跳。隻見上邊歪歪扭扭寫了:毒殺何,我實與心不忍,實劉知州誘使,不殺他便殺我!奈何奈何!
劉光生顫抖著手道:“馮大人,你從何得來?”馮晉春一把奪過紙張,扔在地下用腳使勁揉成碎末,笑道:“劉大人,甭問從何而來,可是你支使?”劉光生一屁股坐在椅中,恨恨道:“鄭向農倒留了一手!”馮晉春道:“與劉大人同事兩年,我不願看劉大人被人憑空誣陷。”劉光生點點頭道:“謝馮大人。可鄭向農現下尚在獄中,一旦……”馮晉春冷冷一笑,用手作了一個殺頭動作:“劉大人,再行婦人之仁,可是害人害己!”劉光生展齒一咧道:“弄了他!我會派人處置!”
馮晉春搖搖頭道:“劉大人,豈不要再犯傻。若走此道,恰給了姓梁的一個口實,你當他是睜眼瞎麼?”劉光生道:“馮大人的意思是?”馮晉春笑笑道:“借刀!”劉光生道:“誰?”馮晉春道:“老秦!要幹就要見大陣仗,弄得幹淨利落,不著痕跡!”劉光生道:“我聽老馮安排!”回頭衝正聽得心驚膽顫的姚林院道:“老姚,可聽清了,透出半個字,我先剮了你!”
姚林院抹抹汗水,顫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三日後,酉時牌分,懸了一天的太陽漸漸隱入西門坡後,遼闊壯麗的雲天空留了一幕耀眼晚霞,紅彤彤的,將整個城內遠遠近近鱗次櫛比的房脊映得如同遮了一床血色錦被。忻州城內北大街全城最大的“北地樓”飯莊門前,平日裏此時早已車來人往,今日卻出奇得靜。
從街口拐角晃晃悠悠走過一老一少兩個人影,兩人均一身襤褸。老者年約六十餘歲,懷抱一枝彎頭棍,手裏端一個破爛籮子,手拉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一路蹣跚著走過來。
門簷上,一位矮胖的中年漢子雙手背負,站在門台上不住踱步。
“掌櫃的,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爺倆,給口飯吃吧。”行乞老者顫微微地將手中的爛籮子伸前。
“一邊討吃去,別髒了我家門麵,一會州內官家要來,快快躲了!”門上的一個小夥計皺了皺眉頭。老者大是失望。
“老人家,等等。”矮胖漢子下了簷台,對老者道,“老人家慢走,聽口音是從代州過來的?”老者歎口氣道:“我本是廣武人,反了,遼軍進了村全毀了。虧楊老令公出雁門,派兵護我等南下,總撿了條命。”漢子掉頭衝夥計道:“愣著幹什麼,不看看還有個小孩子麼,快快拿些吃食。”說著,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把錢來,足有二三十,悉數放了老者籮子裏。
老者連忙稱謝不已,不多時,那夥計已端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飯過來,遞了老者手裏。兩人這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漢子正望著遠去的兩人背影搖頭歎息,不想肩上突地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回頭一看,卻不認識,一拱手道:“實在對不住,今日不開業,已應酬了州內官家,整整十三桌,都占滿了。”那人笑道:“掌櫃的倒忘性,那日知州劉大人派人來定桌子,我也來了,想是掌櫃的隻盯了明晃晃的錢,卻不認得人!”掌櫃的方大悟,連陪不是。
“我家大人就要來了,快快安置去!”掌櫃忙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快收拾好碗筷!”
街口處,劉光生打頭,馮晉春、秦日征兩人緊緊跟了,後邊隨了一夥州衙各司目官、勾押官、開拆官、糧料官及駐軍正副團練使、正副都鈐轄等足有百餘人浩浩蕩蕩徒步直奔“北地樓”,如此陣仗惹得街邊百姓紛紛駐足圍觀。
“嗬嗬,忻州的吃飯部隊又出發了!”
“不敢瞎說,聽說是河東路安撫使何大人進駐忻州,審理販禁案,知州劉大人和通判馮大人出資請客,給險些受冤的楊將軍等人壓驚。”
“出資,紙糊個X—哄球哩!吃的還不是我等小民脂膏!”
一夥人湧上“北地樓”,霎時本極清靜的街麵熱鬧了許多。
馮晉春悄悄問秦日征:“何大人還沒到?”秦日征道:“我看你兩年多通判白做了。你和劉大人去駐地請了,吃了閉門羹吧?當官須有當官的威風,哪能屈尊象你我這般猴急!”
“都給我進去!”劉光生沉著臉對一夥聚了門邊,探頭探腦的州衙官員喝道,官員們忙灰溜溜地縮進了裏間。
三人站了門階上,一齊望著街口方向。“安置好了?”劉光生道。秦日征道:“放心,老規矩,一人五萬大錢,逢著有受傷的,另當別論。”劉光生頭也不回道:“加五萬,我給你十萬大錢,辦事利索些。”
秦日征心裏冷笑一聲,當日馮晉春從劉光生衙門出來直接到西城禁軍駐地,他萬沒料到自己同馮晉春使了一個小小的伎倆,偽造了一紙鄭向農的字條,劉光生居然連懷疑的顧慮都沒有,就下了滅鄭向農口的心,足證劉光生親手參與販禁。販禁關禁軍球事,可一年前經姚林院之手奉上的三十萬大錢,卻令他想起來心驚膽顫。雖未插手販禁,可這禁利自己腰包裏裝了不少。劉光生刑場開刀,秦日征和馮晉春不敢挑頭,虧了劉光生台前舞弄,他們倒省心。他原不怕查禁,當北地禁軍統領,不過為撈些油水。姚林院也是個不爭氣的貨色,崞縣事發當日處置得實在窩囊,手下軍士如林,竟任由一個小小的團練使和知縣胡折騰。事態愈來愈明了,忻州城內主要官員都陷進去了。不過他不相信何常箭敢以全忻州官場為代價,掀起一番大浪。至於梁繼宏,一個小小知縣,算個求!
“劉大人放心,過了今日,一準讓姓梁的滾回繁峙去!這是什麼地方,任由了他胡來,他不是要審案麼?我要讓他好好審審,隻別把自己審進去了便算神道爺底下燒多了紙。”馮晉春聞言一樂,心忖道,越鬧騰大了越好,鄭向農一去,死無對證,此案自不了了之,至於出什麼後果自有他們倆前頭頂著,每年有三萬大錢領著就行。
“劉大人,州簽押牌已給了老秦,放心吃酒便是!”
劉光生捏了一把汗,忽地有些後悔,他突然越來越不放心秦日征的手段,萬一辦砸了,他不怕秦日征翻臉不認帳,隻鄭向農活一天,他就不能安心睡一天踏實覺。
三個各懷心思想著,秦日征低聲道:“何大人來了!”三人疾步下階台,果見何常箭由王侁梁繼宏等人陪著,在昏暗的燈籠光影下,緩緩走來。
劉光生笑道:“何大人,我等早等得肚子咕咕叫了,若再遲來半刻,怕要餓暈了!”
眾人笑著擁了進了雅間。上樓一入座,何常箭笑道:
“劉大人,聽說忻州風水好,剛剛梁大人正和我說起,四大美女之一貂蟬就是忻州人,真真讓人吃驚,我說大街上美貌女子極多,原來竟有這個故事!”梁繼宏笑道:“何大人,忻州父母官均在,讓他們改日帶何大人重訪一番美女故裏,豈不是好!”何常箭道:“這主意極好,劉大人可否讓老夫有幸貂蟬故裏一遊啊?”劉光生道:“何大人,此事極易。今日借楊將軍的光,吃了這酒,我明日帶兩位大人去!”秦日征道:“何大人有此雅興,實是我忻州顏麵上的光彩。不過,今觀忻州城內哪裏能尋出真正美女?”何常箭道:“秦將軍,此言何解?”秦日征緊繃了臉,神情肅然道:“何大人有所不知,忻州木芝村出了個美女貂蟬,定襄還出了個美男子呂布呢!”何常箭道:“可是真的?”劉光生道:“這呂布確是定襄人。”何常箭道:“老梁,這個你卻沒說。”梁繼宏手一攤道:“我哪裏曉得?”馮晉春滿滿端了一杯酒,對何常箭道:“何大人,我倒想說說梁大人的不是了,呂布貂蟬一朝之人,老梁你眼裏隻有美色?實實見色忘義,定要罰了此杯!”
眾人哄地笑了。
“梁大人可不能見色忘義。雖說忻代兩州,卻都是雁門關人,老梁怎地一來忻州,莫非隻識得貂蟬?該罰該罰!”何常箭道:“這是你的過失,知曉貂蟬不知呂布,我亦聽得不甚入耳,喝了吧!”梁繼宏道:“好,此杯酒本該我先敬了何大人,不想險些被一個色字將義忘了,既是何大人與眾位大人均言該罰,我且不恭,先喝了此杯!”說罷,仰脖飲得幹淨。
何常箭道:“秦將軍,在座都是文官,隻你是武職,卻耷拉個臉,充硬漢麼?你說說忻州怎地沒了美女?”秦日征道:“何大人,自出了呂布貂蟬後,忻州的風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何常箭道:“願聞其詳。”秦日征道:“俊男美女一出,風水占盡,不聽當地人言麼?定襄無好男,忻州無好女!”
何常箭笑道:“當真風水占盡了!”
眾人無不大笑!
劉光生道:“何大人,今日此宴,一則為何大人梁大人屈尊前來忻州審案接風;二則為楊觀察彭知縣範兄弟等人壓驚。忻州境內出了如此大案,實是失職,原想邊疆極地,以穩軍心人心為重,慮事不周,險些誤斬功臣。誰料治內五台又出了鄭向農此等逆賊,實是我州官選人用人之失職,我與馮大人這兩天每每說起此事,莫不羞愧難當。不多說了,滿腹話都在這酒水裏,算作陪罪。”說罷,一飲而盡。
臨桌範謹遠咬牙道:“一派胡言。”
馮晉春道:“劉大人切莫自責,現下何大人坐鎮忻州,又有梁大人居中審案,人犯事實基本清楚,為楊將軍、彭大人洗脫清白便是最大的慰藉。”劉光生亦道:“可惡!我狠不得親手剮了鄭向農這個王八蛋!梁大人,此案該結了吧?到時我劉光生寧要親自監刑,方解我心頭之恨!”馮晉春、秦日征兩人緊盯了梁繼宏,眼睜得大大的。梁繼宏笑道:“快了,鄭向農雖說犯事,好歹也是官場中人,再者又是劉大人、馮大人屬下,多少總要存些顏麵。”秦日征道:“貪贓枉法之人留什麼臉麵,原想梁大人鐵石心腸,不想卻慈悲為懷,莫不是雁門關下五台山方圓都是如此心境?”梁繼宏笑笑不語。何常箭麵無表情,王侁起身道:“今日不談案子,原是借楊將軍、彭縣令的光,現下卻把主角晾一邊了。延平、樹元你們過來,與劉大人、馮大人幹一杯!”
三人起身,劉光生、馮晉春兩人已端了杯子過來:“王大人說的是,坐,實是我等行事莽撞。”彭樹元道:“劉大人何出此言,都是為朝廷辦事,我們武斷再先,未及鈞令便開了殺戒,該是我等給劉大人陪罪才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劉光生道:“彭大人說的對,都是為朝廷辦事。想我知忻州事已近兩年,領一州之地,境內又頻臨邊地,既擔憂軍禍擾民,又每每想及境內百姓尚有衣食無著者,晝夜難眠、寢食不安啊。前兩天,馮大人還說,看看老劉,不過四十出頭,頭發竟是白了許多。我照鏡子一看,莫不是花白了!朝廷差遣來此,是對我之信任,便是將這百八十斤交代了亦是無怨,這頭發花白算什麼!”馮晉春道:“劉大人對朝廷一腔熱血忠心,為州事操勞至此,實是可敬可佩!”兩人一唱一和,別人麵無表情聽兩人說道,偏秦日征突地想起兩人為爭一小妾險些大打出手的事,盡自強忍,已是撲哧笑出聲,忙咳嗽著急急掩了。
看看樓外月色,已近亥時。劉光生雖強裝了笑臉喝酒,內心卻是焦急如焚。秦日征、馮晉春兩人卻放了勁頭,一個拉了平定軍同統領王侁的手,一派阿媚奉承相;一個朝梁繼宏與何常箭兩人不住敬酒。
劉光生毫無心思應付場子,逢著平日難得有機會接近州官的下層官員紛紛過來陪個笑、露個臉,劉光生隻得耐著性子一一謙讓。幾個輪番過去,杯子裏的酒卻下了不到一半。這兩天不知鄭向農供狀寫得如何,梁繼宏實在可恨,供詞當堂寫了便是,早早結案也罷,卻要讓他回獄中細寫,實是奇聞。不知這梁繼宏葫蘆裏埋得什麼藥,莫非是受何常箭的指使?劉光生越想越害怕,萬一鄭向農口一鬆,將自己的底子揭了,如何應對!鄭向農,你必須得死,不過不是死在梁繼宏手裏。否則,麻煩大了。
一樓官員正喝得熱鬧,外間簷下燈影裏跑進一名帶刀軍士,一望便知是忻州本地駐軍。軍士湊了臨近門邊桌上一個官員的耳邊剛說得幾句,那官員已是神色大變,悄悄揮手讓軍士去了。幾步過來,拉了拉劉光生衣袖,尚未說話已是臉漲得淤了血。
“何事?”
官員顫聲道:“劉大人,禁軍鬧事,將糧料官駐地圍了,索要克扣軍餉,打起來了!”
“竟有此事!”劉光生突地大聲道,將一屋子人怔得鴉雀無聲。何常箭道:“何事如此驚慌!”馮晉春、秦日征放了杯子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劉光生盯了秦日征一眼,轉頭對何常箭道:“何大人,城內禁軍鬧事將我糧料官駐地圍了!”秦日征道:“有這事?何大人,我去看看。準是幾個混帳兵油子醉酒鬧事。娘的,何大人在此都敢撒野,定要逮他幾個辦了!諸位大人且慢用,我去去便來!”
說罷,施一禮匆匆走了。劉光生指了座中幾個官員道:“你們快隨我去。”幾個職守官員忙跟著一窩蜂去了,“老馮,你陪諸位大人吃酒,我去看看。”
兩撥人馬一走,樓裏的官員哪有心思吃酒,一齊愣愣地看著何常箭。馮晉春暗自竅喜,嘴裏卻道:“沒事,總有那麼幾個不知死活的野丘八,吃醉了酒鬧事!”一眼卻見何常箭撫了杯滿臉漠然,心下登時一凜。
楊延平走過來,道:“馮大人,待我過去看看。”馮晉春笑道:“用不著楊將軍,有秦將軍與劉大人登高一呼,勢必息事。況這黑燈瞎火的,人去多了,反而添亂。”
門外突地有人驚呼道:“起火了!西門坡上好大的火!”
眾人湧過來朝門外望去,果見城西南角上,西門坡一帶數處火起,照亮了半邊天。
“馮大人,看樣子非幾個醉酒軍士所為吧!”何常箭眉頭緊鎖道。
馮晉春道:“何大人,您亦知曉,忻州所駐禁軍不屬我管,一應軍餉原由駐地賦稅中抽取,原抽三之一,從去年到現在忻州依照朝廷旨意,減免邊地士民錢糧賦稅,全力供應雁門軍需,將駐地禁軍抽頭縮減。這禁軍都他娘的是爺,誰惹得起,誰敢惹!他們駐了地方無事生非,州內統屬各部駐軍卻要輪調上雁門前線,傷的、殘的、死的都得管,前線下來的傷殘軍士要醫治,為國捐軀的要體恤家人,都得錢。總是拆了西牆補東牆,就這點家底子,給了老大,老二自然就少了,養了兩個兒,我等為官者卻成了孫子!去年幾個禁軍喝酒鬧事,同駐軍幹了一仗,被打跑了,不想回頭卻召了百八十號人,眼看要見血,虧秦大人臨危決斷,當眾鞭打了帶頭幾個禁軍,方才息事。如若晚去一步,不知要鬧將出多大事體!”
彭樹元奇道:“秦統領在此,禁軍有這膽!”王侁嗬嗬一笑道:“彭知縣是文官,甭看姓秦的掛了個統領之職,卻隻是差遣任事,說得好聽點,兩年有一半禁軍認識他就不錯了。”楊延平道:“禁軍中任職兵不識將、將不見兵有的是。”王侁道:“以為禁軍是好惹的,統領是甚?在這幫無法無天的丘八眼裏,隻認得錢。養尊處優慣了,兩年一換,不是將領移職,就是軍士輪調,誰尿求誰?”梁繼宏道:“都慣壞性子了!”王侁冷冷道:“梁大人,駐地百姓怎麼說:人不中慣,求不中看!就是這個理。”
何常箭道:“開國二十餘年,這個體例看來須得改改,讓這夥禁軍丘八都上前線試試深淺!”
“何大人所言有理,這夥子人早該治治了。”
梁繼宏悄聲道:“何大人,州監起火了!”何常箭冷冷道:“被你說中了,真是一窩子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