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夜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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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如果你在天堂,你會知道嗎,今天,是我們的生日。
最重要的是,是定國府三少爺的過繼禮,在端木府的家主們看來,是一切回歸正軌的契機。
禮宴定在晚上,所以我有一個白天的時間來準備。丫頭們是做過繼禮的準備,我則是做逃跑的準備。
我跟春和星星說這事的時候,星星看起來挺猶豫,但並不像春那樣強烈反對。
“為什麼?!”她覺得我不可思議外加不可理喻。
“你先不要問為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還是先做點準備的好。”我隻說了這一句,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就自顧自地翻箱倒櫃起來,什麼絲綢啊,玉飾啊,字畫啊,小瓷器啊,收了一大包。把包往肩上一扛,頭上再包個花布,於鼻子處拴一個結,一弓背,一翹腳板,作開溜狀,那畫麵,那叫一個賊氣。我正擺pose擺得歡呢,卻見春和星星在那相顧搖頭,糟了,現在不是演搞笑片的時候,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呀。
剛把東西藏好,丫頭們就進了屋,把我拉出去洗得香噴噴滑溜溜的,再穿上新衣服,搞得像過年似的。對了,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收我的睡衣和桔子裝,一會兒一定得帶上。
你問桔子裝是什麼?哦,那也是我改造的衣服。以前我爆喜歡電視劇《桔子紅了》裏麵的女裝,特別是那些衣服的袖子。而這兒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寬腰廣袖,款式比較單一。所以我就在男裝的基礎上做了改造,整套裝分內外兩件,外衣領子仍是斜領,但內領卻不像通常那樣被遮住,反而將其做成褶皺狀微露出一點。袖口寬度由近一尺半減為一尺。內層長及大拇指的一半,外層較內層短三至四寸,將內袖包裹住,袖管整體又成微喇狀。衣料就用提花軟緞,織錦緞等。上身之後,再用雲錦帶束出腰身,於腰側掛一對清脆作響的玉佩,整套衣服的精致風格就完全出來了。再加上端木佳音身材修長細瘦,肌膚嫩白,再將發髻老實豎起,餘下長發梳得整齊服帖,穿著這一身往那一站……哇塞,資產階級,絕對的資產階級!
衣服我當然是不會做咯,但是小芙卻是個頂級裁縫,心靈又手巧,還和我最有默契,隻要稍微跟她一描述,她就能把衣服做成你想要的感覺。當時她還挺驚奇於我的想法,繼而發揮出無限的熱情投入到桔子裝的研發當中,還舉一反三地做出了好幾款不同顏色氣質的成衣出來,我也把那幾套預備為我在各種場合的正裝。
今天穿的就是一套青黃色鑲銀箔絲花紋的素軟緞桔子裝,我直直站在鏡前,讓丫頭們給理著領子和衣擺。鏡子裏的人在這套衣服的襯托下,顯得要多老實有多老實,非常符合端木佳音的軟弱性格。
夜晚很快降臨了,定國府的人們忙碌起來,前院兒掛起了很多漂亮燈籠,進出主廳堂的仆人腳不離地忙著布置桌席,人聲漸漸地大了。
其實這次活動也就隻是個正式點的家宴,而且還是為輩分較小的端木佳音開的宴,並不應該講究多大的規模。但端木侯是誰?大明正一品的天策上將,與親王比肩的身份;端木卿是誰?官拜正三品禮部尚書,承襲端木老太爺開國郡公爵位的正二品階級。而現在天策上將的幺兒要過生日,且這個幺兒今晚還要打包送給開國郡公,這是個什麼情況?我不用走出清風閣,就可以聽到從端木府大門階梯下傳來的絡繹馬車聲和唱禮聲,文武百官,鄉紳員外,隻要是夠資格踏上端木府樓梯的,都不會放過這個走人情的機會。
聽說老太爺端木勇是三代單傳,沒有任何兄弟姐妹,而且自己膝下也隻有兩個兒子,但這兩個兒子著實爭氣得嚇人,就算他這個大塔尖兒死了這好些年了,這倆兄弟也把端木家光宗耀祖得讓人睜不開眼。端木老太婆,知足吧你,整個族裏沒有其他老人,就你最大,又有子如斯,你還有何求焉?生活過得跟老佛爺似的,要是覺得滋潤過頭了就好好回饋回饋社會唄,別整天老跟豐沉香狼狽為奸想著方兒地折騰人。
宴席正式開始了,老夫人和幾個家長一桌在正方位上首,正對著下首就是端木靖湘,景榮,我和端木櫻端木曉坐的一桌。端木靖湘還是那副國家領導人的從容派頭,自顧自地喝著小酒,丫鬟給他斟酒的空當會時不時瞟我一眼,傳達的信息就是“今晚看你好戲”之類的沒差,嘴角翹起,眼神還挺調皮,相當的馬叉蟲。端木櫻對我還有點怯怯的,想跟我講話又不敢的樣子。端木曉充分發揮他刁蠻少爺的驕傲感享受著丫鬟們飯來張口餐巾來擦手的待遇,偶爾朝我的方向扔來一記有力的眼刀。我則與端木景榮酒酣耳熱地擺著龍門陣,氣氛相當愉快,自動屏蔽一切不和諧因素。
“景榮,咱倆是好兄弟……”我已經有點醉了,端木佳音酒量也忒腳蝦了,缺乏鍛煉。
端木景榮卻看起來要多清醒有多清醒,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昭示著“我是放不到的”的宣言。
他很聰明,而當一個本來就聰明的人同時又是最契合你的人時,對你來說他就不止是聰明了,是敏銳,敏銳得尖刻,尖刻得他能鑽進你的腸子裏洞悉你的想法。然而就是因為他懂我,知道我,所以他不會害怕我,遠離我,為了我那些對所有人都荒誕不羈的想法。所以我也不害怕讓他知道,不論他是站在哪一邊。
“你想說什麼?……唉,算了,不管你怎麼做,做就是了,膽大包天不就是你的風格。”他苦笑道。
“嗬嗬,那我可能會把你給得罪了喲……”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感覺著雙頰在微微發燙,感覺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席間觥籌交錯,祝賀聲,恭維聲和笑聲滿天飛,飛呀飛,最後終於飛得慢了,飛得低了,大部分人都已酒足飯飽,又圍著家主們說了一些展望端木家宏圖似錦的漂亮話,紛紛告辭離席了。
對於端木府來說,今夜,才起了個頭。
下人們利索收拾起院子,將席遷入正廳,座位也重新做了部署。每個人落座單獨席位,老夫人正上首,她左手邊是端木侯夫婦,他們這一桌下首是我們三兄弟按長幼坐成的一排。老夫人右手邊是端木卿夫婦,下麵就是端木櫻兩姐弟,同樣是三張桌子,但頭一張正空著,想必是一會兒給我坐的。
端木老夫人開始訓話了,我酒勁兒上來了,模模糊糊地聽著,也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但聽到最後那句我就清醒一點了:“佳音,起來向你父親和叔叔行禮吧,過了今天晚上,你就是卿兒家的大少爺了,從此要好好孝敬他們夫婦,為弟弟妹妹做好榜樣。”
行禮,哦,行禮,就是先向端木侯夫婦磕頭奉茶,再對著端木卿夫婦做一遍吧。我腦子慢慢運轉著,身子沒動彈,坐在那兒玩我的袖子。
“佳音?快起來行禮吧。”見我半天沒挪地方,端木侯忍不住出聲了。
我抬眼緩緩掃過全場,所有的人都正盯著我,下人們,孩子們,還有家長們,看到端木卿時,他正滿眼閃動著淚光看著我。心愛的女人留下的孩子,自己的骨肉,這一刻,應該是屬於他的吧,可惜他不能擁有。
“我不要。”我清清楚楚地說出這三個字。
抽氣聲,全場都是抽氣聲。眾人抽完氣,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紛紛亮起探究的表情。
“你說什麼?”老夫人和端木侯同時出聲問道。
我卻盯住端木卿,一字一頓地說:“我說,我不要,我是父親的兒子,不是叔叔的,叔叔就是叔叔,不可能是父親。”
“啪!”有瓷器摔碎的聲音,還有拍桌子的聲音,還有倏而響起的騷動的聲音。
對麵倆小孩兒已經動不了了,睜大眼睛張著嘴巴看著我,就差掉根哈喇子了。端木景榮盯著自己的桌子看,卻一臉苦相。端木靖湘一臉嚴肅,斜著眼注視著我。斜對麵香蘭夫人一臉的不敢相信,好像不認識我一般。端木卿的驚異和痛苦完全寫在臉上。右上首的豐沉香也不動了,盯住我根本不眨眼,似乎是想從我臉上找出寶藏來。而端木侯的臉色已經從驚詫轉為憤怒。再看老夫人,已經在開始顫抖了,抖得連帶著茶盞都嚓嚓作響,她眼中已經濕潤,但那層水汽掩蓋不了眼裏射出的怨恨。
老夫人一副快要中風的樣子,暫時是沒法兒說出話來了。端木卿剛幽幽喊了一聲“佳音”就被端木侯的吼聲打斷:“端木佳音!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了什麼,你是什麼東西,你也可以做主嗎!為什麼越來越不服管教,難道你真的已經瘋了嗎!?”
我什麼都沒有聽進去,隻有那句“你是什麼東西,你也可以做主嗎”像一顆炸彈在我身體裏爆炸了。“你也可以做主嗎!”“你也可以做主嗎!”“你也可以做主嗎!”……這句話反複地在我腦子裏炸響,全身的血液像帶了麻醉劑一般,流過身體的哪一處,哪一處就再也動彈不得。
“我能做主嗎?我能做主嗎?……”我失神地喃喃自語,又諷刺而悲哀地笑著對端木侯輕聲道:“我不能做主?”這時又聽見豐沉香說話了。
“端木佳音,你搞什麼?!你到底是在裝什麼瘋賣什麼傻,你難道不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嗎!”
好吵,我已經很亂了……
“閉嘴,妒婦!我知道你恨我娘受寵,但是有必要嗎,她已經死啦,還不合你的意嗎!你為什麼非要這樣對待我?!”這幾句話我吼得很大聲,大聲到我的耳朵都震疼了。
“咚”一聲,本來激動得已經站起來的端木卿一下子又坐回椅子上,香蘭夫人捂著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老夫人歪著身子,邊上侍女扶著她肩膀,她抖著手指著我,直說“反了反了”,豐沉香大叫一聲“你這個瘋子!”抄起一個茶盞就朝我扔來,卻扔得不準,落在我腳下,摔得粉碎。端木侯似是被這一記破瓷聲刺激到了,一拍桌子站起來對我吼道:“孽障!”又對眾家丁叫道:“來人哪!給我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子綁起來!今天要是不管教你,你總有一天要騎到我頭上來!還不快點將他給我拿下!”
幾個男仆嚇得趕緊行動起來,衝到我麵前就要擒我,我一腳將我麵前案幾踢翻,同時春和星星已上前護住我前方,我上前一步,讓眾人可以從頭到腳將我看清。
“哼!管教?怎麼管教?又想打我?我的好父親,你除了能用點武夫的手段,還能用什麼服人?!難道你還想用對我娘的那一套來對我嗎!”
“端,木,佳,音!”一個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哆嗦了一下,轉頭一看,居然是端木靖湘。此時他那雙細長丹鳳眼正危險地盯著我,顯然他已經生氣了,他全身散發的敵意讓我終於感到了一絲害怕,我一步一步退到門口。
老夫人已經在流淚,惡狠狠地說出話來,卻還是止不住聲音發顫:“混賬……我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你是我端木家的後人,就必須服從我們的命令!”
“沒有‘必須’……”我還在退後,我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替我做決定,“隻要我沒有給叔叔磕頭奉茶,隻要我不願意,我就永遠不可能是他的兒子!”
我感到很累,覺得自己到了這個時空好像總是有吵不完的架。但是我也知道對這裏的人來說,這已經不屬於吵架的範圍了,在這等級森嚴的封建士族家庭,違反長輩的安排就已經是膽大包天了,現在還出口辱罵家主,除了用“瘋子”兩個字來解釋外,已經不可能有什麼其他的說法來安慰他們不可思議的震撼的心了。
眾仆人全都在凝凍中,合著我千辛萬苦穿越過來就是為了顛覆人們價值觀的嗎。
現在還增加了一個恐怖武器的作用。在眾仆人的眼裏,這一刻的家主們肯定駭人無比,從他們臉上情緒可以得知,他們正在恐懼一場世界大戰的爆發,在這場戰爭中,沒準兒哪個倒黴鬼就會被牽連。
可惜在我的眼中,家主們倒是狼狽的神色多於駭人的氣勢,他們像是一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事一般,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隻知道喃喃地說些毫無意義的譴責用語,連收拾我這個現行犯都忘了。但是我心裏清楚,他們遲早會清醒過來,然後憤怒於他們的權威受到的挑釁,遭到的侮辱,他們有的是法子收拾我。
我什麼都不管了,轉身就衝出門外,沒頭沒腦地向清風閣的方向跑去。夜風冰涼,撲在我臉上,帶來陣陣暗香,讓我清醒了一些。待我將路看清,發覺自己已不知不覺跑進了西院小花園。月光清涼,照在叢叢白色的桂花上,使它們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暈。我慢慢走到樹叢裏麵,倚在一株茂盛的桂花樹下,不一會兒,聽見春和星星追了過來。
“別過來,離我遠點!”我朝他們的方向叫了一聲,腳步聲停住了。
“我不能做主?”我輕聲自語,“所以我就隻有承受端木佳音的一切?我就應該老老實實地接受他的命運嗎?”
“你是什麼東西!”端木侯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是啊,我是什麼東西呢?我究竟,是什麼呢?”
到底是端木佳音的一切屬於我,還是我的一切屬於端木佳音呢?
我的存在到底是什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記得《海賊王》裏一個角色的台詞:人究竟什麼時候死亡呢?……當他被世界遺忘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在原來的那個世界,吳雨燕正在被人們所遺忘,而在這個時空,人們連吳雨燕的存在都不曾知道,又何來遺忘。這麼說,吳雨燕已經是死的了?那現在正在呼吸的,思考的,迷惑的人是誰?我是什麼?我作為什麼存在著呢?
好悲哀,悲哀得不能承受……
從懷中取出笛子,放在唇邊,笛子帶著體溫,碰觸到嘴唇卻讓嘴唇輕輕地顫抖起來。我閉上眼睛,投入我無法平靜的心情。
一曲來自《犬夜叉》裏的《悲歌》在清冷的空氣中悠揚地響起。
於黑夜靜靜綻放的桂花啊,你們聽了,會懂我嗎?
笛聲婉轉,悲涼,寂寞,就像今夜的戚戚月光,就像那個美麗蒼白的女人,站在夜桂下留著的眼淚,閃動涼薄的命運光芒。思慕,孤獨,隱痛和迷惘。
後來端木侯死的時候跟我說,他們在前院也聽到了笛聲,那曲子讓他感到悲哀。
“那首曲子,叫什麼名字?”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好一曲悲歌。”此時卻聽到身後一聲冷冷男聲,端木靖湘走了進來,我轉頭朝春和星星的方向看去。
“你認為他們敢攔我麼?”
是,我也覺得他們就算敢攔你媽也不會敢攔你。
“你想怎樣?”我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我想怎樣?哼!”端木靖湘一步步逼近,我也將他的臉看得更清楚,那張冷笑著的臉上,深邃的眼眸泛著不易察覺的寒氣,“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你認為你可以做得這麼過分!”
“嗬,又是這句話,‘你是什麼東西!’,你們不是說我瘋了嗎,不是說我傻了嗎?那我就是瘋子,就是傻子!我已經瘋傻得連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了!”我的憤怒一上來,也不控製音量了。
端木靖湘先是一愣,繼而又是諷刺的一笑,笑的讓人火大,“瘋了?傻了?這就是你借以變得越來越沒有分寸,越來越放肆,越來越咄咄逼人的理由嗎!”
“不是,”我氣極反笑,聲音倒變輕了,上前幾步湊近他說,“不是因為瘋,也不是因為傻。而是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他有些許迷惑。
我看著他,繼續說:“你知道嗎,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你們,所有的人,都隻是我的夢而已,一直以來,我都這樣相信著。因為隻是夢,所以才可以為所欲為,不管我做了什麼我都不用怕,因為,我總有一天會醒來的!”我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你在說什麼,荒謬!”端木靖湘突然厲聲說道。
“你知道什麼,你怎麼可能會明白……”我已經哽咽了:“你能了解被剝奪了所有的感受嗎?什麼都不記得,一切都那麼陌生。為什麼,憑什麼我要來承受我所不知道的一切!我一定是在做夢,做著一個冗長的,不可思議的夢,快樂或痛苦都沒有關係,沒有意義……”悲傷不可抑製,我隻有把雙手捂在臉上,微微弓起背,希望這樣可以減輕一點難過。“等有一天,我醒來了,我就可以回去,回到我原來的生活,就可以見到我想見的人……”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不斷從緊閉的眼中流出,越流越多,又從指縫中流出,落下。
“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我泣不成聲。
我在幹什麼?哭?為什麼要哭?為什麼允許自己哭!不許哭,難道你不知道你麵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嗎?
總有一天會幻滅的虛假。
當它幻滅的一天,我也會消失嗎?
有一雙手拿掉了我捂著雙眼的手,扳起我的臉,使我不得不直視他,端木靖湘的臉在我的眼中蒙著一層水霧,顯得那麼模糊。
“你說,我們都是假的,都是你的夢境?”
又有一行淚在我臉上滑落,流進嘴裏,我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
端木靖湘頓時怔愣了一秒,然後我看見他的臉似乎正離我越來越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撞得連後退了好幾步,繼而腰上又被一隻臂膀攬住,但真正止住我一切動作的,還是來自嘴唇上沉重的碰撞觸覺。
什麼?!這種姿勢,這種感覺,不就是傳說中的“接吻”嗎?!但是,氣氛是不是不對啊!
我心情很不好誒!
我用力掙了幾下,終於把他掙脫了,鬼使神差說一句:“你幹什麼!我們是兄弟!”其實我並不在乎,對於耽美狼來說,別說是兄弟,親父子都不是問題。
端木靖湘又盯著我笑了,我生平第一次在他臉上發現“邪氣”這種東西,“兄弟?你不是說,這一切都隻是夢嗎?那還有什麼兄弟?反正在你眼裏,我們每個人都不是真實存在的!”說到最後一句,他臉上戲謔變成了怒氣:“端木佳音,對於你來說,否定這一切的存在,改變自己成另外一個人,是你逃避的方法,可是你的逃避,你的否認,對於無比肯定自己的存在和意義的我來說,是侮辱。”
我怔住了,茫然道:“可是我卻無法肯定自己的存在,我到底是端木佳音,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不要再說了!”端木靖湘打斷我的話又扳正我的臉讓我看著他,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他說了四個字。
“你就是你。”
怎麼形容我那一刻的感覺呢,奇妙得難以言表。像是守望了千年的手被回握住,像是等待了千年的涸溝被甘霖滋潤。他短短的一句話,瞬間熨平了我所有百轉千回的思慮的褶皺,溫暖的溪流勢不可擋地擴散開去,又彙聚攏來,湧上原本苦澀的心,哽在喉嚨裏,說不出話來,隻有咽下去,讓暖流流回內髒肺腑和四肢。
“你就是你。”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每個人都說,你應該這樣,你應該那樣。但他說,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嗎……”景榮啊景榮,你總說我愛反抗,膽大包天,但你不知道,我是個名副其實的膽小鬼,為了逃避,我鴕鳥地拒絕相信。我把自己藏起來,卻又希望有人可以告知我的所在,而今夜,終於有人將我找到了。
也許多年以後,端木靖湘已不會記得今天,但是我記得,我知道,在這月光如水,丹桂飄香的夜晚,靖湘,你找到了我。
吳雨燕的一切是我的,端木佳音的一切也是我的,因為我就是我。如果我不接受我所麵對的世界,這個世界也不會接受我,不會認可我,承認我,更不會給予我。
端木靖湘走後,我在桂花樹下坐了很久。我靠著樹幹,閉著雙眼,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對著空氣說,那亙古不變的月亮,還有這寂寞溫柔的夜桂,讓我對著你們起誓,我會睜開雙眼看這世界,我會活下去,我會親手,創造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