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欲見回腸,望斷天涯剔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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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睚徹淒惶限?幾時盼得南來雁?幾番和月憑闌幹,多情人未還!
一、欲見回腸,望斷天涯剔輕狂。
花飛時雨殘,簾卷處春寒。
往事惟心知,新恨憑誰說?隻恐怕夢回時春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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葒草淒淒,鷟鸑曆曆。
波助雲帆,靄煙佑側。佇立舸頭,風姿卓然,高絕塵世。
漠漠一水間,隔絕多少往事情仇,又隨了水煙消磨,化盡。緣溺若絲,寂寥無涯。雨打風吹,花事荏苒,猶有餘境。
這類事物,本以與自己無緣,至及身之際,終也脫卻不了羈絆與束縛。自己並非完全豁達之人,卻也未料到能夠棄一世凡華,絕境至此。即便如此,也未能令那人念及半分,來得逍遙,去也灑脫。恍惚伸手,未及握住任何一片翻飛的衣袂,身邊已什麼都不剩下。那人是陣風,帶走自己所有的氣息,仿佛未曾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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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煜莊乃號稱天下第一劍莊,這是為江湖所公認的。莊主的父親年事已高,武藝不濟當年,身為少莊主,莊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均落至身上。雖無意於名聲威望,既是命運卻也無意推托,於是一並應承下來,著心處理。父親老來得子,母親又因此辭世,打小自己便受到加倍愛護,自己也用心悉熟劍法,以承父誌。即使五年前,父親不顧反對執意要娶那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時,自己也未作任何反對之辭,父親這一世的所想、所願、所盼自己都懂,既然父親能夠幸福,自己又何必阻攔呢。繼母很美,螓首蛾眉,媚眼流盼,而不見年歲。這樣的女人,已甚尤物,天下英雄誰人不為之傾倒,若是能以此彌補這十幾年來母親早逝的虧欠,他,願為父親阻擋所有的風浪!
直至某夜,月黑風高,長年養成的警惕感令他稍有微動便醒轉過來。
沒有殺氣,有什麼摸上床來,掀開被褥依身貼近。過分光滑的觸感,雖不諳此事,卻也能明了那是什麼。
滾。壓低的聲線不乏冰冷。
那人微懾,顫抖欲泣般媚道,國光……不喜歡我麼……
不為所動,一字一頓。滾,若非為了父親,你還能活?
那女人這才當了真,哆嗦著披衣離去。
次日,那女人依舊的光彩照人,巧笑連連,僅在與自己對視時候略顯尷尬地移開視線。
那一刻,有兩個字不受控製地占據大腦:罌粟。那奇美又不乏劇毒的生物,刺目,糜華。
江湖上盛傳“花月妖”的傳說,亡滅武林,媚惑人家。未嚐證實此傳言,也無人可以確切描述她,於是隻當是為亡族之屬憑添借口,貽笑大方。經此一遭,不得不重新思量此番言語之由來。莫非……罷,罷,父親英明,斷不會因此亡家,毋需作此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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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母好遊,父親年邁不宜顛簸,於是自己便替了父親伴其左右,保其安生。其間,對方千般暗示萬般挑逗皆視若無睹,引得對方悻悻不已。
好容易抽身出得船艙,長籲一聲,這種日子如何能了。是乏了,厭倦了媚影柔波,無意於兒女情長。
為繼母布置的樓船豔麗異常,一軟紅綃,映帶左右,銀櫓搖曳於江中,節奏緩慢卻增添了無名的煩躁。江中歌舞妖嬈,江上寒風了了。
忽聞歌聲,不辨虛實,和著舫內嘈雜的《蟾宮曲》,猶隱若現,自遠而來,卻不再靠近。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辨得是《水仙子》略顯柔和而不乏荒涼得宮調。使了眼色暗示下人駛船循聲上前,清麗的嗓音愈漸清晰,婉歌八度,忽而如水流飛逝,碎作浪花,珠落玉盤。又有琴音相依,輕撚兩聲,曲音成形流瀉指間。歌者雲:
酴醾香散一簾風,杜宇聲幹滿樹紅。南軒一枕梨雪夢。離魂千裏同,日斜花影重重。萱草發無情秀,榴花開有恨穠,斷送得愁濃。
煙波江渚,扁舟一葉,孤寂寥落。撫箏者踞身琴側,素白一身,纖指冷弦,撩撥有情。栗發流散,藍眸輕闔,朱唇輕啟,吟詠不絕。
不由自心中驚歎,好一妙人兒。當即應道:
夜來雨橫與風狂,斷送西園滿地香。曉來蜂蝶空遊蕩,苦難尋紅錦妝。問東君歸計何忙?盡叫得鵑聲碎,卻教人空斷腸。漫勞動送客垂楊!
那人麵露詫異之色,視線輕輕挑起,遂起身施禮,漫道,擾君雅興,實屬歉疚,我這便撤去了罷。
慌忙阻攔道,非也,方才聽聞君歌一曲,猶有同知之感,妄以曲相對,還望不計較才是。
那人抿唇,即有千樹萬樹梨落花開。星目流轉,淡道,哪裏。
這一笑,縱使銀棱雪練,也悄然化開逝盡。早春的寒意已不覺褪去,滿目柔色,暖質陽光劃開江煙,如玉般人兒似乎置身蓬萊,伸手,不能觸及。
無意識便鼓動了舌尖。敢問閣下名諱……
見對方麵顯滯愣之色,心中不由懊惱自己的唐突。不想對方繼而展顏輕笑起來。何必拘禮如此,既是有緣人,告知姓名也是應當。不二,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默念出聲,無知覺的心毫無預警地冰釋。泛上淡淡的暖意。
忽然注意到對方歪了腦袋似乎在等待什麼,這才留意到自己的失態。屏了氣,沉聲頓道,手塚……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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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煩心之致的義務之行,此次卻有了舒心的部分。一柱香,一盞清茶。與那人暢言,共議天下之事。無論是對方獨到的見解,還是他泰然處世的恬淡,都令心中無法抑製地泛起些小小的水波,淡淡的水色,或許還無法認清那是什麼,卻已百般依賴,不願失去,不欲放開……
遭到冷落的繼母禁不住來尋自己,掀開紗帳,恰逢兩人擺布棋石,對弈數局。那婦人麵生驚訝之色,繼而整張臉孔扭曲起來,美目圓瞪高聲嚷道,國光!你居然為了這麼個東西不要我?!你……
滾。簡單的一個字,不含任何感情,卻足以顯露言者的怒意。
對方噤了口,麵露懼色甩簾退了出去。
長歎一聲,試想建議案幾對麵的人兒不必在意,卻見對方原本就色素淡薄的麵頰更顯蒼白,唇瓣瑟瑟抖動,目光不曾偏離那女人離去的方向。
這反應是……
不解出聲,不二?!
她不認得我……她已然不認得我……
碎碎密密的言辭彙成破碎的句子,令聽者的心沒有底限地沉了下去。許久才拚湊出言語,艱難地問出口。不二,你……和她……
對方遲遲不語,心便無止境地恐慌著,黑色卻無形的東西遮蒙住什麼,將隱泛的疼痛感壓製了。直至對方偏頸過來與自己對視,拚命保護著的東西突然爆裂,掙脫黑幕時已然不成形狀。
兩行清淚,涓涓延延。
手塚,你我相交已不枉知己一場,今次,你我恩斷於此,永生不見!
不二!你……太過突然的辭句尖銳不已,頓挫得腦中無意識的轟鳴。
手塚,抱歉……
言未盡,已被緊緊擁入懷中,頭顱貼在對方的胸膛處,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卻不自覺在那低沉的耳語中一步步沉淪……
他說,不管你和她有著怎樣的羈絆,不二,我要你,要定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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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石流散,就這般將他平放於榻上。金錯鏤燈,人影交纏綿延。與他廝磨鬢角,輕咬月牙色脖頸,莫名的情愫漠漠燃起。感覺到對方吃痛地咬住自己的肩頭,寵溺地親吻他的發線,握住那柔荑素手,十指交纏,輕拂過纖指根部的薄繭。恍約憶起懷中的人兒曾提起過自己體弱卻是習武不得,意識在同時被抽離,是那人主動印上了自己的唇。
我曾以為,自己得到的是永恒/然而,盈盈水間,朦朦生煙,所謂真實,短暫不若過江之煙雲,迎日之朝霧。
晨光稀微,柔柔地漏進些許。
昨夜消磨甚久,今日卻依舊很早便醒轉過來。側目去看那偎在自己臂彎中的人兒,嗬氣如蘭,小巧的鼻翼輕輕顫抖,眉目柔和,近乎完美。這麼個人兒,自己或許是真的想要守護下去。不自覺心情便柔和起來,食指劃過他的眉間,對方立即下意識地擰起了眉頭,扭過身子,依向自己更緊一些。不由有淺笑溢出,期盼起長長久久。
平靜總被嘈雜所打碎,刺耳的聲響劃破天際,長年生成的警惕感令他立即翻身下榻,披衣提劍欲出。忽而一柄長物自身後橫過肩頭,冷冽的觸感令他立即意識到什麼。心中暗駭,稍作思量便已清楚了當下之狀況。不由出言諷刺道,習武不得麼……果真“不得”呐,一劍暗渡生風,此高手行徑,恰是我疏忽了呢。
哪裏。背後之人淡道,如初見時那般。
心驟然沉痛了,卻仍然強自鎮定道,這動亂,想來便是你設計與我相遇的目的,劍也是我大意時匿於榻下。說罷,你,意欲何為。
那人長笑,卻不語。
腦中不可抑製地回憶起那人身貌如蓮,行為肆意,卻也可以嬌俏攝魄。各番容姿雜亂糾纏於心,大片大片地攻城略地將神魄啃噬殆盡。從未試過鍾情一人,卻也不曾想過苦恥至此,仿若就此一無所有。這,或許都沒什麼。隻是,終究沒有得到他,得不到他,就此,終局。
鸞枕孤,鳳衾餘,愁心碎時窗外雨,漏斷銅壺,香冷金爐,寶帳暗流蘇。情不已心在天隅,魂欲離夢不華胥。西風征雁遠,湘水錦鱗無。籲,誰寄斷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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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一人掀簾入室,正欲稟報情形卻見此景不由大驚。終究是經了何事,少主身後那人衣不蔽體,莫非是昨夜少主多喝了幾盅,輕薄了他……才引得此境地?少主……本不是酒後沉意之人才是……再看那為客者過人之色,縱使是少主也未能把持麼……
神色恍惚之中,卻聽得低沉卻鎮定的詢問,直至對方重複了第二遍方清醒過來,慌忙答道,有兩個匪徒潛上船來方才劫持了夫人,兄弟們都不敢靠近,這會兒怕是下得船去。
什麼!深鎖了雙眉語音提高起來。對那女人並非有什麼留念,不過事出實在突然。垂下視線,一字一頓,這便是你設計的麼。
報信之人驚得一陣腿軟,卻又見得那持劍者唇邊浮起一抹豔笑,這才意識到少主所言對象並非自己。
啊啊,得手了麼,嗬。
然後,你當如何?!諷意與戲謔之意湧起,儼然就是在告知那人決計逃不出自己掌握之中。
不想那人素手猝翻,撤回了劍,折作兩段擲於地上。似不正道,手塚想如何,便如何嘍。
對方又是驚塵一笑,側頸顯出雪白玉頸,暗示著那便來的好。那神色,儼然不將生死置於眼中。
痛感繼續廝磨交織於心,這個人呐,究竟當自己是什麼了!憤怒,恨意有一陣沒一陣地來襲,掩埋不住的,是心疼。
良久才道,你走罷。
誒?
不去看對方的臉,不去想象那驚異無害的樣子。
你去罷,你說的,永生不見!
那人不再言語,稀索的著衣聲,之後,一道白影掠出,縱身融入幾近彌散的江煙之中。
踱出艙內察看,有人從旁遞上一樣匕首,說是自夫人身上落下。接過細觀一番,久之驚駭不能言語。青銅鏤花,雙鳳戲珠,乾坤無果。這是命運,還是無可掙紮的劫數?
翻轉匕首,精細鏤刻著三個灼灼的工整篆體字:素娥匕。熠熠赫目!
這一切,難道是……
眺望江流,水天一線。
山接水茫茫渺渺,水接雲隱隱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