槽多無口。
    如果老爺子對於現在社會的一些網絡用語有充分的了解，那麼現在他腦海裏蹦出來的一定是這四個字兒。
    哀其不幸，但是老爺子卻不會因為這份深情對他另有改觀，而且就是因為他的重感情，老爺子心中甚至有一種詭秘的惡意。
    現在的張誌軒多麼像曾經的他啊，年輕衝動，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可以和整個世界為敵，就好像誰都阻止不了他們，可是這牽絆也是脆弱的，一不留神，就會被時間和各種意外，衝刷得麵目全非。
    “既然你想，那就去試試吧。”到底老爺子還是鬆了口，帶張誌軒驚喜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說道，“誰還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但是輕狂是需要代價的，說不定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張誌軒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他不敢置信的望著老爺子，嘴唇哆嗦著，“什麼叫您的今天是我的明天？您曾經……”
    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想起年輕的時候，那時候他歲數還小，祖母還活著，40來歲的人卻活的像個80歲的老太太一般，端莊嚴肅，形如槁木。
    他的祖母是個很傳統的大家閨秀，一個人教養子孫，打點家族上下的關係，她從不生氣，也從不大聲說一句話，就像是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幾十年如一日的重複每天都該重複的事情。等他爹年紀一到就開始放權，那一群差不多歲數的老太太喝茶聊天含飴弄孫，所有人都私底下說，他的祖母活的像個寡婦一樣。
    印象裏似乎祖母從來不開口提及祖父，就算是每次過年，或者是祖父過生日的時候，父親來請示，祖母都會很淡定的來上一句，你看著辦。
    她是真不把自己的丈夫當成是丈夫，就好像是兩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唯一的牽絆就是那一張薄薄的戶口本。
    而在他的印象裏，祖母唯一的一次失控，就是臨死前的那一次回光返照。
    她得了很嚴重的病，麵容枯槁，臉色蠟黃，再也沒有了當初那個優雅高貴的老太太的影子，那個時候，老爺子在她身邊，那也是他二十年來唯一一次見到兩個人同處在同一個空間。
    因為回光返照的緣故，老太太眼睛亮晶晶的，臉色紅潤富有光澤，她死死的抓住老爺子的手，一字一句咬的非常清楚，
    “張博宇，我這一輩子就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嫁給你。這件事令我後悔了一輩子。生進張家門，死進張家墳，我做到了，但是下一輩子，你可千萬別來找我了。”
    就算是見到了自己枕邊人慢慢的死在自己的眼前，老爺子還是麵不改色，他回握住老太太的手，另一隻手慢慢的合上了老太太死不瞑目的眼皮。
    “咱們兩個一開始就是錯的。下一輩子我不去找你，你也別來找我。”
    屋子裏守著的孝子賢孫麵麵相覷，他們都不知道這夫妻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大兒子張偉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張著嘴巴，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的親爹，
    “……爸？”
    老爺子沒去看上一屋子的孝子賢孫，他把老太太的手放進了被子裏，嫌棄的看了自己的大兒子一眼，
    “你媽的身後事，你自己處理吧，我就先回去了祖師爺那少不了我的供奉。”
    這倆夫妻的關係到底生疏到了何種地步，以至於人都死了，老爺子都不願意送她最後一程。
    老一輩的事兒，張誌軒本來不想摻和的，可是他們之間卻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隱瞞著，似乎就想讓這個秘密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埋葬了，化作了飛灰，直到沒有人再記得。
    好奇心害死貓，張誌軒一直謹記著這句話，但是他也知道，好奇心往往意味著巨大的收益，隻要他足夠小心，就能從裏麵得到自己意想不到的東西。
    老爺子看著張誌軒執拗的眼神，他冷笑了一下。
    當年自己不也是這樣，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有權有勢世界上就沒有自己辦不成的事，結果呢，親朋好友，家族人脈，無一不是牽掛，無一不是拖累。
    最終，他活的汲汲營營盤算人心，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個人的樣子。
    “我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有一天我親手殺了他，可是他又從墳墓裏爬出來了。”
    老爺子閉上了眼睛，聲音幽幽的，外麵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人的身上，卻讓張誌軒從心底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張老爺子娓娓道來，講述出了一段曲折離奇的經曆，
    “……他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博古通今，煙行媚視，他會唱戲，唱小青衣可好聽了。他也心軟，路上見到了乞丐，都會扔下那麼一兩角錢，可是有一天，他當著我的麵，剝下了一個少女的皮。”說到最後，那懷念一樣的溫和的語氣已經變得幽深。
    “我很喜歡他，可是造化弄人，陰差陽錯之間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張誌軒小心翼翼的問，“那他，還活著嗎？”自家老爺子今年都八十四了，活到這個年頭，都算是少有的高壽了，那他心心念念的人夠嗆還能活著的。
    老爺子睜開了雙眼，眼睛發黃渾濁，嘴角稍微往上提了一提，皮笑肉不笑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你說呢？”
    看來還活著，就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現在在哪兒，不過張誌軒更好奇的是，老爺子心底有這麼一個朱砂痣白月光，他是怎麼藏了這麼些年沒讓人知道的？
    想到這裏，他活動了一下膝蓋，不動聲色的試探著老爺子，“老爺子，我奶奶也走了這麼些年了，您就沒想著再續前緣？”
    不會吧，有道是食色性也，就算那白月光帶老爺子心底下埋了這麼些年，但是到了這把歲數也是行將就木，成了一個糟老頭子了。君不見雷雨裏的周樸園喜歡的不就是年輕時候的梅侍萍，當侍萍老了以後，他都能把人家當成打掃衛生的老媽子？
    張老爺子看著他拙劣的試探他，不由得感到好笑，“再續前緣？當初我拉著他去找我的長輩，結果諸位長輩一怒之下將人殺了，還是我親手給他穿上壽衣，把人放進了棺材，隻是不知道他又怎麼活下來了，換做是你，你會願意再續前緣嗎？”
    這他媽肯定不願意啊！
    張誌軒嘴角抽搐，這要是他還不得一刀把人砍了才怪，說實話，他現在都覺得老爺子吃齋念佛這麼些年，肯定是在躲著他這個初戀呢。
    “你說你喜歡上了一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不會管，能把人弄到手，是你的本事，弄不到手，那也是人之常情，老頭子活了這麼些年，唯一勘破的，就是這一個情字，唯一勘不破的，也是這個情字。”
    本來就修行了多年，哪怕是再沒有天賦，他也能通過張誌軒到五觀紋路看出他日後的走向。
    眉毛濃黑，中有斷文，子女宮黯淡，一輩子榮華富貴，但是老無所依，孤獨終身。
    但是命這東西誰又能說的準呢，當初那個人還給他批命，說他父母俱全，夫妻恩愛，子孫繞膝，是難得一見的福祿壽全之相，結果呢，父母高壽，無疾而終，夫妻反目，視若仇雎，兒孫感情淡薄，好幾年也不見上一麵，福祿壽，就活的時間長點，其他的兩個丁點沒見。
    或許這就是他給他的詛咒吧，那個人雖然表麵上雲淡風輕的，可是心眼兒卻小的很，自己斷了他的求仙之路，他也要活生生的把他拽進地獄裏，一起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