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無魔  大結局:今世爽約,但等來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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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結局:今世爽約,但等來世
    我從Sally那裏出來,回到陳昊屋裏,順手將用過的浴巾扔在書桌邊的廢物筒裏。
    陳昊看了我一眼。
    因著第二天要去澳大利亞東部黃金海岸,我打算稍稍整理一下隨身行李,把Sally要我帶走的物件歸入行李箱。那會兒,陳昊站起身,默默地把廢物筒拎了出去,處理完裏頭的東西,又將廢物筒放回原處,全程無語,回來後繼續坐床上玩他的手機,麵無表情。
    我照舊整理箱子,心情還挺好,因為方才那一梭子,感覺很爽,把我憋了很久的情緒全處理掉了。偶爾看見箱子裏一掛膠皮套,塑封包裝,覺得之後的行程不會再有用,便又一次把它扔進了廢物筒。我不知道這舉動怎麼就惹毛了陳昊。
    陳昊沒有立即反應,而是過了一小會兒,再次站起來,向外走去,經過廢物筒,像是無意,卻分明是有意地朝著廢紙桶踹了一腳……我感覺到了,沒往心裏去,打算整理完箱子,自己拿出去處理。
    陳昊很快就反身回來,他一定是覺得剛才那一腳踢得還不過癮,或者說那一腳沒引起我足夠的反響,很不爽。陳昊回到屋裏後,什麼話也不說,什麼其他行動也沒有,單是衝著廢物筒狠狠踢了一腳,“匡”,廢物筒幾乎被踢飛。
    我有被驚到,沒想到他拿廢物筒出氣,脫口問,你幹嗎,陳昊?!
    陳昊自己也被廢物筒發出的聲響嚇到,他怔怔站在那裏,突然來了句:“你覺得有意思嗎?”
    這一下我有點懂了,說實話我真有點火了,我說,你哪根筋不舒服?今天晚上你莫名其妙跟我撒氣,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陳昊說,繼而嘟噥道:“……沒、意、思。”他前後兩句不是一個意思,這我聽出來了。
    我結婚關你什麼事?我說,有意思沒意思,你怎麼知道?我覺得有意思就行!
    “我說說不行嗎?”陳昊第一次對我這麼強硬,“難道我沒有發表個人看法的權利?!”
    這下陳昊可把我噎到了,他當然有這個權利,他甚至有權利踢翻廢物筒,甩臉子給我看。由於一時接不上話,我眼淚都快憋出來。
    “你每一次都這樣,我要說什麼你就把我堵回去。好像我從來就是個沒有自己想法的人,或者,不配有自己的思想。你的想法敢情就是我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也要強加給我,似乎隻有這樣我才有資格跟你做朋友——”
    你這麼看我?我說。今兒晚上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加強給你”?我什麼時候把我的想法強加給你了?你怎麼就那麼委屈,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苦嗶樣子了?陳昊,今晚你不說清楚,我不會放過你!
    “Tony,我告訴你,不是你在公司救了我,把我安排在你們二部當差,我就必須什麼事都得聽你的,什麼事都必須跟你想得一致,成為你思想的附庸。兩個大活人大男人隻有一個腦子,這事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無比驚訝,忍不住說,小昊我從沒有覺得自己有恩於你,更沒有想要駕馭你,讓你從今往後什麼都服從我,成為我的影子我的尾巴——一絲一毫這樣的念頭我都不曾有過。也許,我平時有點霸道,可我們不是兄弟嗎?我對你、對邁克一直是很尊重的,我也珍惜我們之間的這份友誼。即使有點小霸道,那也是性格使然,是由於我們之間的關係太不一般了,忽略了許多小細節。這些你難道看不懂嗎?我以為我們仨相處了那麼久,知根知底,不會為一些小事鬧別扭,沒想到你連這個也沒整明白,這麼不懂我……
    說著,我眼淚刷地流下來。
    陳昊見我較真了,難免著慌,嘟嘟噥噥說:“不是為平時,是針對你這次的表現。”
    我這次怎麼啦?
    我越發迷糊了,這次出來,主題就是訂婚,忙的也是訂婚,我哪兒做錯了?小昊怎麼就有那麼多的怨氣,這麼多的想法?此時,我特別想知道,陳昊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看你一次一次往她屋裏跑……”
    哦天,這叫什麼事啊?
    不可以嗎?我搶白。我是她老公耶!我們剛剛訂過婚,正式的,合法的,我怎麼就不可以往她屋裏跑?!
    “和一個比你大那麼多的女人結婚,Tony,你告訴我,你真心覺得有意思嗎?白天的時候,我看你那麼樂嗬,站在大太陽底下,一臉的幸福一頭的汗,我都有點不認識你了!換在五年前,Tony你會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嗎?我替你覺得不值!”
    我無法麵對陳昊的質問,一句合適的話都找不到,情急中,蹦出一句狠話:我真想拉著你去投海,陳昊!
    “我可不陪你去死!”陳昊說。
    死了算了,咱倆就不會為這事起摩擦了。
    陳昊說:“我可以為你兩肋插刀,和你一起去跳海也不是做不到,你認為我做不到說大話,那是你小瞧我了。可是我不能為你不審慎的婚姻、不能為一個人的傻嗶行為買單,最終被人說成是倆傻嗶!”
    陳昊意猶未盡,進一步叨叨:“你以為你這麼做,就能成為佛係青年?我就納悶了,怎麼活著活著就活得不是自個兒了呢?你以為裝一回羊,狼性就能改?演一回佛,就能脫胎換骨,化魔成佛?你瞅瞅那還是你嗎?即便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演的,但你能演多久?到時候你演不下去了,演砸了,你如何對自己的人生作交待?!沒有人上了台是不再下來的,戲演完了,舞台上的燈黑了,不再照耀你,觀眾的喝彩聲也消停了,你終究還是要回到那個真實的自己。”
    這話,咋一聽,令人炸毛。但我很快從中聽出滋味來,“活著活著就活得不是自個兒了”,不就是陳昊這些天甚至是這些年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嗎?與其說今兒他是衝我發火,說我是大尾巴狼裝小羊羔,天生的魔鬼想裝佛,徹徹底底違背了真實,背離了自我,不如說,他為自己要不要、可不可以改變一種活法而倍感痛苦糾結。哪怕是“演”出另一個自我,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的人生?
    我算是明白了。
    人,為什麼不能活著活著活出另外一番模樣來?為什麼在人們眼裏出現了一個不一樣不一般的我,就一定是“演”的?我說。
    因為我不是一個好男孩,曾經為自己下過定義:我若成佛,天下無魔。我曾經也以為,在我短暫而複雜的二十五年履曆裏,我所犯下的種種劣跡,即使是佛,也是無可奈何的。但是,陳昊,即便我們最終也不能活成一個佛係的樣子,天下無魔不是我們所憧憬所向往的嗎?作為一個青年,這個美好的心願我們還是有!父母把我們生下來,既不是佛,更不是一個天生的小惡魔。每個父母生養下孩子都是一個天使。你說我活著活著就活得不是自己了,那是因為我想活回最初那個天使的模樣。但是,這一切已經不可能了,當我們在人世間發出第一聲啼哭的時候,這種可能性就在逐漸瓦解。在這魔性的社會裏,我漸漸活成了後來的那個樣子,那就是現實中最真實的“我”——一個同時戴著天使光環和魔鬼鐐銬,在自己那部人生戲劇裏,酣暢舞蹈、盡心表演的Tony小子。盡管累,但演得那叫一個精彩,連飛灑到觀眾頭上的汗都是精彩。
    我顯然是過於激動了,同時也很恍惚。有一瞬,我覺得自己是站在一個呈現出多維空間的魔界,俯瞰人世,審視著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的這席話從何而來,是不是準確地概括了我的一生?也不知道說這些,對內心充滿糾結和痛苦的陳昊,能不能起到一點疏導作用?
    Sally對我的好乃至恩義,我在許多場合都說過,我不回避不隱瞞;我為什麼會選擇Sally作為我的終身伴侶,陳昊也不是沒聽過。然而,我不想在此時此刻對他重複這些,因為我覺得這一切都是無力的。當人們覺得我有“演”的成分,那麼,任憑我此時說什麼,都是預先設定好並背誦得滾瓜爛熟的戲劇台詞。我的人生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塗塗改改的腳本。
    我為此而傷心。
    當終於有些回過神來時,我擔心淚腺過於發達的我,流出太多的流淚,於是趕緊躲進浴室。
    小昊追進來,努力解釋:“我也沒說什麼,就是怕在這場婚姻麵前,你太違背自己的心……我隻是想讓你及時看清楚現實,看清楚自己……別到時候我們兄弟跟著受累。”
    我會連累你們?笑話!
    “看你受苦,我們不難受嗎,我們能無動於衷?不是連累是什麼?”
    我一邊用水衝洗臉,一邊說,那,幹嗎說我天天往那屋跑?這些天我都陪著你睡……
    我突如其來的無厘頭,往往是一個刹車的信號,和解的橄欖枝。
    “瞎說什麼,那麼難聽……叫人聽了誤會。”
    我從鏡子看著陳昊:有瞎說嗎?難道不是事實?
    陳昊啼笑皆非,說:“怎麼好意思哭?這麼大個子,一身腱子肉,哭成這樣,我都替你覺得丟人。”
    我說,別人那麼說我,我當他雕毛灰,你要這麼說,特傷心我。
    陳昊看著我……那眼神,我讀不出來。
    那晚我們早早關了燈。一個地下,一個床上,背對背,睡了。
    之後在昆士蘭旅行,差不多一周時間,我們誰也沒再提這事。
    …………
    當年五月,我和Sally去荷蘭、比利時、法國度蜜月,之後又臨時起意,去了瑞士。那段時間,我們見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跟著就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那就是,我將離開上海的公司,離開廣告業,去瑞士謀求新的發展。
    瑞士回來,我們舉辦了婚禮,那時已經進入六月。也就是說,我的結婚紀念日與我生日緊挨著。
    先蜜月,再辦婚禮,也許隻有在我和Sally身上會發生。反正我們的事總有些顛三倒四不按常規——這不是我說的。我倒沒所謂,本來也不懂太多的規矩。
    蜜月,隻是一個美麗的借口,到了瑞士我方才明白。Sally在做一件事同時,總是要兼顧另一件事,這是她的處事方式。每消耗一段時光,她都將作出成本核算。
    第二年2月,我赴瑞士“嘉盛銀行”就職。瑞士的冬天對於我這個生長在南方的人來說,未免有些過於寒冷了。我到的那個城市叫“巴塞爾”,離瑞士第一大城市蘇黎世大約90公裏,駕車一小時,坐火車則要兩小時,這在歐洲並不是稀罕事,穿行歐洲的火車通常是要繞道的,就像人生,繞著繞著,在每一個不起眼的小城靠站,然後駛向終點。之後的經曆,我在《北窗》“番外篇”裏略有交待。當然,那裏頭說的不是我在瑞士的全部故事,隻是其中一個小插曲而已。
    為什麼當我做出離職決定後,一直拖到第二年才去了瑞士?其中除了有許多手續要辦,我的糾結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差不多在將近半年時間裏,我一直在向Sally爭取,能不能不離開上海?雖然我明明知道這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人生走向,是我生命旅途的下一站。
    在萬般糾結的日子裏,我經常想的一件事是,這些年我是不是有許多沒有兌現的承諾?用我們新加坡人的話來說就是“爽約”。倘若有,應該在我離開前一並了結。因為此一走,任何什麼約定或承諾我都不保證能履行。
    於是,我再次回憶起在上海差不多四年時間裏所做過的事,以及與之相關的那些人,都格外清晰且充滿了歉意。我想到了淼淼、小鬆、陳昊這些男生,也想到了宮崎雪奈、沈麗婭這樣的女生……自然還有其他人,比如,我一直想從記憶中抹掉的伊藤完治。
    我斷斷續續將這些人和事記錄下來,於是便有了這將近100萬字的《我若成佛,天下無魔》。
    後來,我進一步想,其實,我除了對我老婆Sally有過承諾,發誓要娶她愛她保護她一輩子,沒有跟任何人許下什麼諾言。
    我曾經對小昊說,要生個兒子給他做伴郎,純屬玩笑,不可視為正兒八經的的許諾,相信也沒有人會把它當真。事實上,後來我和Sally生了一個女兒,一個真正的小公主。
    有一句話,最後我還是要說——
    倘若,你們覺得我Tony爽約了,那麼,今世爽約,但等來世吧。
    對不起!
    (全文完)

    作者閑話:

    將近100萬字、上中下三部的《我若成佛,天下無魔》自2021年5月連續更帖以來,曆時一年半,今天終於告一段落了。但是,我的人生故事還在繼續,希望各位繼續支持我並還喜歡我!我對你們也將是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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