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無魔 53、一個生命節點的臨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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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一個生命節點的臨界
回到公司,電梯裏遇到一部的同事,問我去哪兒啦?我說,陪朋友去了趟烏鎮。
同事說:“好瀟灑。我們忙得*蛋都蕩到膝蓋了——”蕩,上海人說垂的意思,比垂更生動,是晃來晃去的垂。
和這哥們一起的女同事聽著咯咯直笑。
一大早,這麼葷啊?我壞笑著說,她們要忙得流產我還心疼,你*蛋掉出來關我什麼事!?
女同事邁出一步挽住我胳膊:“Tony總監一直向著我們,說話暖暖的。”
耍過貧後,我衝那哥們說,沒問題啊,分點業務給二部,我們幫著搭把手,小事一樁,省得你們成天叫苦。
自打我們二部有了大E這個長期大單,工作量確實少了不少,沒那麼瑣碎,一年四季屁顛屁顛忙著做客戶接洽,空手套白狼。我們隻要抓住大E,服侍好大E各個層麵的實權人物,其餘按部就班就好,到業績統計時一點也不比別的部門差。這也是公司各部羨慕我們的原因。
回到部裏,我立馬跟老大談這事,說我們能不能從一部手裏勻點活兒幹,為我們部門人員增加點收入?老大對我的想法很感興趣,當即就拍定,下班就跟一部總監談,主要是把跟項目的責任和權限捋清楚,還有就是分成問題。
晚上,我們請一部的核心人物小撮了一頓,大事基本搞定。按這麼辦,到年底,我們二部的個人年薪要大大高於往年。我覺得這事幹得漂亮,挺興奮的。回到Sally那兒,時間已經不早了。
Sally還沒睡,說本來打算和我一起去田子坊Bambino吃牛排的:“犒勞你啊,為我朋友跑了那麼遠的路,還當司機,辛苦了。”
見Sally一直在揉自己的脖頸,我便說:“我給你捏捏?”
Sally說:“不累嗎?”
我說,沒事,一百三十公裏的路,小意思啦。不過我得先洗個澡……兩天沒刮胡子了。
…………
淼淼真的要遠行了。
彷佛一個生命節點的臨界,而之前全是倒計時。
淼淼赴法,我是一定要送機的,不管這天公司有多忙,義不容辭。
我用公司的商務車,載上淼淼的三個大箱子,從丁丁哥那兒出發,去浦東機場。前一天晚上我就把車停在了丁丁哥家樓下,陪淼淼度過了在上海的最後一晚。
有當時的照片替我回憶,那天,我穿一件黑色的短皮衣,帶黑色棒球帽和墨鏡,腳下踩一雙白色高幫運動鞋,幹淨利落。如果記憶沒錯的話,那天我之所以要戴墨鏡,不全是因為耍酷,而是一向幹幹淨淨黑白分明的兩顆眸子,那天早上竟然布滿了血絲,我有意要遮蓋這個事實。
送機的人不少,除了丁丁哥和果子外,還有淼淼舞團的同事和一些社會朋友,不少是熟臉。
在值機櫃台前,我格外仔細地替淼淼把一應手續辦完,親手把行李一個個放上傳輸帶,彷佛是我自己離境。漢莎航空規定旅客隻能托運一件行李,並限製在23公斤。為這事我忙乎了好幾天。首先是解決淼淼的升艙問題,直航11小時都在經濟艙,我覺得有點虧待淼淼,而且升艙後允許托運兩件行李,一舉兩得。即便如此,仍然沒解決第三個箱子的問題。為此,我又聯絡了國航的長期合作夥伴,請他替我打通漢莎,特許淼淼隨機托運第三個箱子。大陸在這點上還是有方便,在大陸以外的地區,要辦到這些,幾乎沒可能。進入大陸這些年,我已經很適應這種疏通關係的做法了,也讓我懂得,在這裏,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就看你人脈圈有多大。
我忙這些時,淼淼一直在跟人話別,好像有無數個話題,無盡的挽留。偶爾,看一眼淼淼,情緒黯淡,愈發像個憂鬱王子……他和舞團的女同事擁抱,也和哥兒們擁抱,一次又一次,把人一個個都弄成悲劇最後一幕的群演,發掘出平時沒有公開的綿綿情誼戚戚情懷。我還看見有女生淚眼婆娑地親了他的臉頰。
然而他看都不朝我看一眼,更不過問我在辦登機、托行李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麻煩。他似乎對我很放心,抑或說,在他心裏,我的送機任務就是開車、扛箱子、給行李過磅、取登機牌……
因著我個子大?高過他舞團所有的男演員;因著我有力氣?看上去比他們誰都強壯,而其他送行的男生都是弱弱的貴公子,酸酸的文藝範兒,幹不了那些力氣活兒?還是因著我和舞團沒一點關係?說白了就是這個圈子以外的人,不知怎麼就混跡其中,這個圈子的恩怨情仇風花雪月情深意長有你什麼事啊,說了你也不識其中的愁滋味。
丁丁哥過來幫手,隻有他關注到我獨自在忙,苦力似的。
我說,不用,都OK啦。
丁丁哥說:“過去和他道個別吧……一會兒就出關了。”
我笑笑:沒什麼說的了。
把寶貴時間留給他圈內的人吧。
難道所有的話都說完了?昨晚,一夜……
昨晚,他把我緊緊抱在胸前,把兩個人抱成一個人。丁丁哥家客房的床很不堅固,兩個大男生躺上頭,吱嘎吱嘎響不停。有一刻我忍不住問,會不會塌?淼淼說:“不管它——”
那口吻彷佛說塌了才好,有地老天荒同歸於盡為愛殉情的意味。
是啊,還管這些?爭取這良宵一刻多不容易。雖說兩個人都在上海,又分分鍾可以電聯,可是要單處,不知有多難。不是我忙,就是他煩心事多,要不就是時機明顯不對。丁丁哥家,丁丁哥在,眼睛一刻也不離開我們;再不就是果子纏著倆哥哥,不願意回自己屋去做功課。其間,還殺出個柴小芬,把我差得團團轉,分身無術。
隻要我和淼淼在一起,丁丁哥眼裏總是閃出欣賞的目光,但是他從來不說,也不慫恿我們單處。我說我要留下來,他闔一下眼皮,也不知是表示允許還是不允許。我要不主動說,他便掐著點兒提醒,“Tony早點回吧……路上開車小心”。他不為我們預設未來,在他心裏,早明白我們沒有未來。所有的此類關係都沒有未來,這是他半輩子的人生總結。再說,在他心裏,我們就是倆心氣相投的小男生,雖說,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明豔耀眼”,都是臭美的類型,都是聰明相——這是他的原話。那又怎麼樣?說到底,小小年紀,剛剛懂得臭美,有什麼成熟的人生觀?又怎麼知道定義自己的人生,堅定自己的選擇,布局屬於兩個人的未來?
他攛掇我去道別,是想看到我,當著眾人的麵,為這一段奇緣劃一個句號。盡管這句號一點都不圓乎,到處都毛毛愣愣缺牙豁口,最後的收梢也不囫圇,但到底是個圈——從開始回到原點。
誰也逃不過一個中年資深蓋的魔咒。
…………
沒說過最後一晚我們倆要幹嗎,我在床上的一刻,他擦著頭發上的水珠從浴室出來,四目相對,沉默了好久,跟著,就難舍難分千言萬語似的抱在了一起。那個節奏就跟電影慢鏡頭,武斷地將時空拉扯成我們內心的“蒙太奇”。
他比我吻得更專注更忘情,這和性格有關,無關內心的溫度。內心的熱切程度應該說不分伯仲不相上下。
他的技術好。技術好自然就如魚得水樂意發揮。每次過後,我總是感覺舌根酸痛,至少延續兩天。這讓我想到技不如人,原來我也不是十八般武藝樣樣優勝。
之後的問題就比較複雜,兩個人都明白順水推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不挑明。兩個男生為什麼可以靠一起?為什麼能誘發出巧克力在心裏融化的感覺?這是個世界性的難題,堪比關於宇宙黑洞的猜想。之後的事不說也罷。
…………
淼淼要出關了,那道紅色繩欄被幾個海關製服男看管著,大蓋帽是一種威嚴,進入繩欄就是跨出的國界,雖然這隻是一個物理概念。
淼淼背一隻皮質的雙肩包,棕色大衣,棕色短靴。紅白藍三色毛線圍巾在脖子上繞了一個圈,依然顯得很長,但很有範兒。有了這個標識,明星身份的淼淼已然加入了法蘭西元素,有了法蘭西意味。。
他衝所有人微笑,跟人擊掌。看到站在人們身後的我,衝我揮了揮手——他的目光終於還是在我身上停留的兩秒,他那揮手其實就是對我彈了彈幾根手指。
真逗嗶。
…………
他向我仰起臉的那會兒,我絕不會想到,他之後的機場告別,隻是衝我彈了彈手指。
許多過程,許多往事,像電影片花一樣在裏腦海放映,都是唯美的特寫。
——在安福路,丁丁哥帶他看話劇。走進巍峨劇院前的一瞬,丁丁哥對他指了指站在馬路對麵的我。那時,他看我眼神,有一種奇妙的閃現,當時我讀到了,後來才漸漸讀懂。
——丁丁哥帶我進入後台他的專屬化妝室,陌生的環境令我好奇。在那裏,我第一次知道,一個男生可以把女性化的襪褲穿得一點不娘。當他當著我這個不算熟的人換裝時,我心一激靈:這個讓高冷而傲慢的“王子”,對我不加設防。
——別以為把一個男生帶回酒店是個故事,它就是個傳說。在幽暗的中,他對我說的那句話,“讓我看看你”,讓我心生狂野,把我徹底粉碎。從此我就一路碎淘淘,無可收拾地行走在傳說中。如果不是真切的情感,愛到迫切,文藝範兒的小男生,打死他也造不出這樣的傳說。愛屋及烏,喜歡一個帥哥絕對不放過他。現在我算是懂了,故事和傳說的差別在於,傳說更具傳奇色彩,未必是一個有邏輯的故事。
——隻有我知道,在澳門劇院後夾弄裏,發生了什麼,是怎樣一種驚天逆轉。夾弄裏能看見的天空極其有限,狹窄中飛過的鳥對我啁啾:不可言傳,不可言傳。我就是根據鳥的提示,決定攻、防、退、進,以及之後與他相處的一切策略……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跟著感覺走”,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片花”裏儲存了那麼多訊息,有那麼多“劇情”,那麼多“劇透”,最終怎麼會潦草到終場告別隻是揮一揮手?仿佛一個爛尾劇,沒有彩蛋。
難道真是“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淼淼真這麼瀟灑,這麼放得下,這麼詩人情懷,這麼看破紅塵?
不該。
…………
昨晚,他吹了聲口哨,對我說,“你胖了”——大概是這意思。
當時我說,我也感覺到了,這陣子心寬體胖。
他說:“你是有生活熱情的。”
我說,瞎過唄,日子。
他說:“喜歡嗎?”
我說,嗯?
他說:“現在?”
我說,舒服就好,不想更多。
他說:“以後你會怎樣?”
我眼睛都沒眨,徑直說,會去找你。
他感動了。
張口就來,都沒過腦子,他知道我是隨口一說,但還是感動了。也許,他感動的就是我沒過腦子就說“會去找你”。多麼好,一根筋,一腦門子一件事一個人。
他沒說讓我去找他還是不讓我去找他。
我期待他說“來吧”“我等你”“說話算話哦”。
但是,昨天晚上,他什麼也沒表示。
隻是再次與他耳鬢廝磨的時候,突然說了句:“這是最後一次——”
…………
他就這麼走了?
就這麼越過了紅色的繩欄,以一個男生堅硬的心,兌現著對我說過的“最後一次”……一切都在最後的歡愉中了斷,沒什麼可以拖泥帶水。
昨天晚上,我並沒有把這當真,世界上的事誰說得準呢?況且,我確實這麼想過,會去找他,半年後,也許會久一些,也許很快……
此刻,當他義無反顧地越過紅色繩欄,我突然意識到,昨晚他的話是真的。
最後一次。
淚水模糊的我的視線,我趕緊把掛在腦後的墨鏡重新戴上。
人們完成了送機任務,談笑著往機場大廳外走,我不知不覺落在了最後。那會兒,從我的內心講,真想返身走近那生死一攔的地界,最後看一眼他的背影。
也許真有心靈感應,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情不自禁轉身……當我無意中轉過身,留戀地衝那出關通道再看一眼時,哦靠,我竟然看見淼淼重又回來,並迎著我跑來。
他繞過紅色繩欄,一把抱住我。
他衝向我的時候,帶倒了繩欄兩邊的立柱,造成好大的動靜。
他緊緊擁抱我,抬起頭來吻我……一個真真正正驚世駭俗義無反顧閃瞎人眼的熱吻。
我不知道身後人的反應,也沒看到執勤的製服男當時驚愕到怎樣的地步,隻知道世界發生了一件令人猝不及防的大事……
當我再次送走淼淼,回到大家跟前,所有人看我的眼光幾乎是一致的。
我囧笑著攤手,對大家說,玩笑開大了……
也許是離得較遠,他的同事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紛紛問我,“他沒事吧?”
我說,沒事,就是有些舍不得大家。
同事說:“淼淼這次走,其實很鬱悶……”“也許不會回來了。”
我說,下了飛機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
天空的小鳥對我說,會好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回去路上,丁丁哥問我:“怎麼回事?”
我專注地開著車,說,你看到了什麼?
丁丁哥沒出聲。
看到他對我做了什麼嗎?
丁丁哥衝著前方,好久,才搖了搖頭。
也許,人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
當時,我背對著大家,我高大寬闊的背挽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