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無魔  27、一個唯美主義糾結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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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一個唯美主義糾結哥
    “參觀”本該結束了,這行人既然聲明不留下來,按理說,就沒必要太過熱情。老板之所以要帶著上樓,我想,多少還存一點希望,巴望我們有人突然有了興趣和勇氣,改主意決定消費了。禮多人不怪,熱情不招嫌,這是公關手段,我特別懂。
    看就看吧,估摸要不了十分鍾,我們就可以離開此地,按計劃去看一場夜場秀。
    我跟著往樓上走。木樓梯很不結實,幾個人相繼踩上去,吱嘎吱嘎響得嚴重。我怕我份量重,真把樓梯壓趴了,便有意緩了一步,讓魯超他們先上……
    這當口,我見張大夫拐進了洗手間,估摸要解個手什麼。旅途中這樣的事屢見不鮮。出於好意,我打算等他。畢竟這地方人生地不熟,又不是善地。
    我等了片刻,也拐了進去。說實話,當時我什麼也沒想,不就是個掛煙鬥標識的男洗手間嗎?是男生,隨便進啊。
    我進去後才發現這間洗手間和別處不同,裏頭還套著一個浴室。洗手間比較狹小,並排就兩個小便池,且光線幽暗,貌似沒開燈。對比之下,浴室則顯得格外明亮。通過一扇敞開的門,看見方才從樓上下來與我們擦肩而過的那個馬殺雞Boy,在裏頭衝澡。
    從暗處看明處,衝澡那位的光身子看得特別清楚,如同被一個大瓦的光罩著。他體脂很低,身子黝黑而油亮,其他的我不便描述,總之,從側麵看,很快讓我聯想到被果實壓得吃不住勁的樹枝。在這簡陋的屋簷下,噴淋的水很大,水流在幾近棕色身體上蜿蜒,在燈光照耀下,水珠飛濺的情形顯得格外活躍。整個空間隻有嘩嘩的水聲,還有隻有自己能聽見的喘息。
    洗手間僅有的那點能見度,是借了浴室的光。我站到便池前,挨著張,自然是明白怎麼回事,笑著問,有沒有啊?
    心有靈犀,我們相視一笑。
    張說:“值得到此一遊……”
    我說,變化很大呀。心裏則想,幾分鍾前你不是還在說“油齁氣”“肉夾氣”什麼嘛?
    “Tony,我們到泰國,不做一次按摩?”張說。
    在這裏?我失口問。
    計劃原是有,抽時間在五星酒店做一次泰式古法什麼,理所當然。可是張好像意不在此。既然他這麼直接地提出來,我還真不知道原先的計劃是不是該作些臨時調整。
    衝澡的男生稀裏嘩啦擼著身體上的水,衝我們燦然一笑。他不忌諱我們看他,眼神舉止就是招我們注意,要做我們的生意。好在我已經把尿撒完。
    要聽聽魯超哥哥的意思,我隨即說。
    我姐在,這事有點棘手。早知道要在這裏逗留,就不該帶上沈渡。我們三個男生,到哪兒都好說,一點事兒也沒有。
    衝澡的那位見我們隻顧自己嘀咕,沒那個意思,便掩上了門——誰也沒那麼賤,不打算掏錢,能讓你們白看?
    隻靠門縫那點光,洗手間更暗了。黑暗中,我對張說,魯超哥哥等我們呢?
    “就好……等我一下。”
    …………
    張說自詡是“唯美主義”,無需去更正。作為一個即將跨入中年的單身,他對男生身型高大男生,尤其時臉蛋漂亮的,有種偏好,根深蒂固。倘若,既不高,也不壯,五官又不咋的,怎麼說呢……在他眼裏,壓根不把你當男生,所謂“不入法眼”。
    男生要有肌肉感,這是他“唯美主張”的核心,薄肌最好,過於強大未必是好事。過猶不及,說的就是把一件美好的事做到超出了美好的界限,結果得不償失。事實上,人生的事多半有缺憾,十全九美是理想主義的產物,十全十美的事絕無僅有。
    張大夫這一建築於獨立人格之上的審美,總體上來說,還算國際化,
    除此,體現他“獨立精神”或者說“獨到見解”的,就是視覺感受要既幹淨又鮮嫩,不能沾“油齁氣”。“幹淨”兩個字他經常放在嘴邊,我和魯超哥哥都有了解,曉得他作為一個外科大夫,有這方麵的癖好,可以視作怪癖,也可以說是職業病。“鮮嫩”則是我替他總結的,因為我發現,凡經他嘴說好,叫他讚不絕口心馳神往的,不外乎是那些有少年感的半大小子。幹淨和鮮嫩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張活在糾結中,而他的生活也因此充滿了目的性,很充實很豐富也很有追求。
    我曾經說,張適合到歐美生活。我這話話裏有話。因為在我看來,在亞洲,在中國,張的審美訴求很難實現,他勢必要活成一個壓抑的人。後來,張聽懂了我的意思,不止一次地表示,他很想一個人去歐洲或者美國住幾年。鄭重其事。
    當張百裏挑一,終於物色到一個高大帥氣外表中意的,他全部心智和精力都耗費在如何去和他建立一種親密關係。張像任何一個談情說愛談婚論嫁的人那樣,竭盡所能向對方傳遞熱情,展示魅力,以博得對方的好感。醉翁之意,一眼洞穿。他花錢請人看電影、吃飯、泡吧、買禮物,甚至去旅行……他不厭其煩不畏其難輪番轟炸,轟炸完自己的財力,還轟炸掉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他如此富有犧牲精神,慷慨大度,是不會一無所獲的。盡管,據我們——我和魯超哥哥——私底下了解,在張身上,人財兩空雞飛蛋打得不償失的事並不少。但張絕不因為雞飛蛋打而懊悔。他欣賞長得好看的男生,此生隻為伊人醉,一世隻好這一口,甘為帥哥獻春秋。他覺得和鮮肉美男一起消磨時光,即便最終什麼也沒得到,揮霍生命的那番恣意也很受用。這些鮮肉美男,客觀上起到了慰藉心靈的作用,就像常年服用補品,他們幫助他度過了單身男苦渣渣的寂寞時光。
    他因此而一直單身,也因此而樂於單身。
    也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花好多心思好多精力,發現結果並沒有預期得那麼好,張也不懊惱——這是我最敬佩張的地方,可以說絕不功利主義患得患失,體現了一個上海男人的大氣和灑脫。過程總是難免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張深諳這道理,這是他成為一個大氣上海男人的心裏支點。科學實驗千百次,其結果並不一定是為了證明正確,證明錯誤也不失為一種結果。我以為,張在這方麵,始終保持著科學態度和堅韌不拔的實驗精神,這和他所從事的醫學職業有關。倘若曆經百次千次,最終還是失敗,於後的事,便是慢慢冷卻,抑或說從失敗中總結教訓,形成新的實驗方向。
    有些實驗,張會主動終止,因為他對結果已經有了失敗的預判。對於這些事,張處理起來很老到——不找你看電影,不請你吃飯,你說要去麗江也不接你茬不再給你允諾。不消多久,你自會覺著沒趣,感到這一切就這麼結束吧。頂多輕蔑地說一句,“冊,這事就是不靠譜”;再不就是感歎一聲,“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也就完事兒了。好在隻是掏了鳥窩,沒下過毒誓動了真情,沒多大損失。傷神不傷心,傷筋不動骨。
    張稍作休整,然後再去物色下一個有可能是符合理想人生的新目標。
    我曾經問過魯超哥哥,說張一個外科大夫,一天不知要見多少人,什麼機會沒有?怎麼還、還……
    魯超哥哥給我的第一個解釋是,有癮。他說,“這事有癮。”
    轉而,他又對我說:“哪有。你以為一個外科大夫就有機會?又不是泌尿科。”直把我說噴。
    之後魯超的解釋是,“這完全是兩碼事。張做人那麼精細,要求那麼高,來看病的,能有幾個入他眼的?”他說張之所以跟他走得近,沒事見天跟他家裏泡,禮拜天也不在自己家服侍狗兒子,是因為魯超哥哥的人脈圈子大,帥哥雲集,張樂於耽美其中,花了時間做了相公還覺得特別享受。後來,因為我常去魯超家,也是讓張願意成天跟我們混的原因。魯超說張是一天看不到帥哥就食不甘味的那種,整一個“視覺黨”“顏控哥”,但畢竟有職業操守的禁錮。魯超哥哥最後一句話急轉直下,給出了符合張基本人設的定語,讓我在腦子裏過了好幾遍,但我覺得他分析得有道理,入木三分,而且很客觀無偏見。
    記得張對我們說過一事,說有天診室來了個有顏值的肌男,主訴肋骨痛。張讓他在病床上躺下,為他做診斷。張擼開肌肉男的上衣,這裏敲敲,那裏捶捶。那一刻,張說他真想對他做點什麼,因為那哥們真的好帥。張說到這些,嘖嘖有聲垂涎欲滴。其實,張以任何職業手段,便可幹點什麼。他不就是個顏控哥視覺黨嗎?這一切手到擒來,而且可以做得神鬼不覺。但是……張對我們說這件事結束語是:“怎麼可能?!”他說,他隻是跟我們哥們扯扯淡而已,怎麼可能對一個求醫者下手。他說,他告訴我們這些,就為向我們表明,一個人即便有鋼需,同樣可以做到以職業操守為重。
    他同樣用了魯超哥哥“職業操守”這個詞。聽到這我噗嗤一笑,張問我笑什麼?我說,沒、沒什麼。
    我覺得張說完這話多少有點心虛。因為我的事。因為在我身上,他無法證明可以自己嚴於律己恪守規章杜絕以公謀私。
    有時候,我尋思,我的事是個案,其實不能怪張。按魯超哥哥的話說,我去找外科大夫,是我的錯,那叫走錯診室,屬於“醫盲”。何況在一個下班時間,人去樓空,法學上對這有一個專用詞,叫“心理幽暗期”。環境中充滿了物理學上說的那種“暗物質”。太過幽靜的環境容易導致人心裏的畸念膨脹,特別容易讓人作出超越理智的事。張從醫案上抬起頭看到我的一刻,確實有被閃到,有點失控,這一點我能證明,而這個責任也在我。拿這事去反駁他的“操守說”,不具說服力。事實上,之後張從未對我怎樣,一切都在合理範圍內,這也是我不拒絕和他繼續交往的重要原因。
    如此一個糾結複雜的張,不算是圈內奇葩。據我知道類似的不在少數。他們有城市病,撇不下與其教育背景息息相關的的清高,即便心裏燒得沸鍋似的,表麵上還願意談談“操守”“節製”“理性”“教養”“人格”什麼。他們不願意把一切納入感性需求,或者說,不忍心讓精神層麵的美好享受了卻於一段有去無回的經曆,終結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孔穴裏。當他們清醒自己將作為一個“社會人”在這個世界上存活的時候,一邊惦記著見好就收,一邊玩著水到渠成。反正不奢望修成正果。他們不打算做出頭椽子,更不幹覆水難收的事兒。
    當這樣一個唯美主義的糾結哥對我說,Tony我們到了泰國難道不做一次按摩?我真的不好狠心回絕他說,去死你!
    Heroes的二樓是個狹長的走道,和所有的Massageparlor一樣,依次排列著一溜單間。單間的門是一種奇怪的材料,看似蘆席,但肯定不是。蘆席不夠結實。貌似蘆席的門有熱帶風情,關不嚴實是因為樓老舊了,門框歪斜。
    即便門關不嚴,也不會有人貿然去推,隻有室內的人虛掩出半扇,遞出一張皺巴巴的泰銖,交待要買Cigarette(香煙)或者Aerated-water(氣泡水)什麼,吆喝使喚服務生。我們在走道逗留的那幾分鍾,就發生了兩次這樣的事,催得服務生一路小跑,樓板在光腳丫子下吱嘎作響,像小地震。隻是在繞過我們的時候,服務生才放慢腳步,行合十禮。泰國人有事沒事都“沙瓦迪卡”,聲音纖細,搞不清是從聲帶的哪條縫裏擠壓出來。在泰王國,陰柔的男生隨處可見,已然成為國風。
    趁單間的門隙開,魯超朝裏頭引頸張望,這事做得挺沒節操的。但裏頭暗,看不到真情實景,隻有香薰的氣味嫋嫋流竄出來,彌散在走道,並非漸行漸遠漸遠漸散,而是妖嬈地撲在牆麵,堆積成氣味濃鬱的汙垢,隱約出一牆的國界線,淩亂成花。
    堵在門後的馬殺雞Boy理所當然地赤著上身,有一張冒油的臉,下半截藏在門後,引人猜想。他看我們的眼神有點好奇。通常,客人是由他們這些馬殺雞Boy單獨帶上樓的,沒見過結伴遊樓參觀的,況且還有女生。
    好奇的眼光慢慢變為禮貌的呼應,完了,馬殺雞Boy便在門後隱去,堵一門的莫名與好奇在你眼前。
    我對魯超哥哥說,你別這麼賊好不好?
    “沒有啊。”他總是有好玩的神情流露出來,有與年齡不符的天真。
    我說,我看見你往裏頭看了。
    他說:“哪有,瞎說!我能這麼不懂規矩?”
    我說,好好好,冤枉你了,看沒看你自己知道。
    他說:“看就看啦,也不犯法——”
    後來我想想,他說得也對,看就看啦,不是“參觀”嘛,較真幹嗎?
    我覺得這裏沒什麼好參觀的,恰好此時手機響,我捂著手機到走道一側。
    電話是上海打來的,是“星巴克”小帥。他說:“怎麼好久沒見到你?去哪了?”我說,沒吧,前天還去買過咖啡。我剛到泰國。他說:“哦,在泰國啊。”我問,有事嗎?
    星巴克小帥停了好一會兒,說:“什麼時候回來啊你?”我說,很快。他說:“哦。”我再次問,找我有什麼事?他說:“回來再說吧……反正很快。”隨即又說,“也沒什麼事,說好請你吃飯的。”
    那一刻,臨近的一扇門裏傳出可疑的聲息,那種聲音很難說出是什麼,像貓被踢到軟肋,狗被踩了尾巴,人被掐到命門……是那種既絕望又昂揚、既痛苦又歡樂、既噴吐又哽噎、既酸到倒牙又甜到發齁的聲音。有如妖孽在天堂裏得到一個甜甜圈……喜極而泣喪盡天良。
    我懷疑這聲音被電話裏的對方聽到,趕緊說,回去後聯係你……隨即掐了電話。
    誰聽到這聲音都會有猜想——這是怎樣一個讓人絕望到歡叫的樂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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