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
    那個麥垛少年，我想，一定是千裏挑一費盡心機的產物。
    但我做不到那樣——為伊藤，為大E的一則廣告，花更多的氣力，千裏挑一，精心挑選。這說明我還缺乏職業精神，或者說，還缺乏對事業的那份專注。
    好的結果，必定要有周密的前期策劃和之後矢誌不渝的執行力。通過這一次，我才看清了這件事，積累下這樣的經驗。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見識過職業星探怎樣為一個獵物費盡心機。說到此事，還是蠻好玩的，那就順帶著說一說吧——
    還是讀高中的那會兒，我在大街上被星探盯上。那日，我和貓兒翹課，去格蘭芝街的“國泰”看電影，記得那是部冗長而乏味的片子，我在裏頭還小睡了一會兒。等散場，已經到了華燈初上時分，格蘭芝街密集的樓宇間，露出的狹小天空，已然透出了黃昏氣象。
    我和貓兒剛走出影院，隻見一個小個子男人從街對麵向這邊直插過來。他原先是坐在路邊隔離欄上的，他動靜太大了，以致我明明白白看著他一躍而下，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穿越馬路，向我這邊跑來。
    行駛中的車輛向他發出尖銳的警告。
    等他衝到我跟前，我嚇一跳，這冒死的人居然是衝我來的，而我完全不認識此人。
    小個子男人衝到我麵前，以埋怨的口氣對我說：“等了你兩小時！”
    幹嗎？我納悶。
    他說他看著我在“國泰”門口轉悠，之後竟和一女孩進去看電影了，而且一看就是兩小時。為了防止我中途退場，他眼睛眨都不敢眨，緊緊盯著“國泰”的門，生怕把我給跟丟了。
    我越發好奇，忍不住再次問，幹嗎？
    小個子男人這才說：“我是Miramax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談。”
    當時，我根本不知“米拉麥克斯”是什麼，一心以為我們撞到了犯神經的，抑或是馬路騙子。
    小個子男人正兒八經地拿出名片遞給我，我看都沒看轉手就給了貓兒，因為我壓根不想知道這人是誰。現在看來，貓兒比我有公關意識，她將來一定是個好的經理人，善於抓住各種機遇。她看了名片後，便煞有介事地和那人攀談起來。我第一次看到貓兒有這天分。
    那人說：“我想問一問，這位先生有20了嗎？”
    我插話說，這和你有關係嗎？
    我氣鼓鼓的，貓兒倒是顯得很沉著，說：“先說你的事，否則我們什麼都不會回答你。”
    那人終於說出了他“蹲守”“攔截”的理由，說他是某部籌拍片的製片，專門負責聯絡演員，也可以稱作“角色副導演”。根據導演要求在物色一個角色，這項工作已經進行了三個多月，派出無數批人在全城搜索理想目標，但什麼結果也沒有。導演都上火了。
    沒等我搞清楚“上火”究竟是牙疼還是嘴角起泡還是拍桌子罵人，那人又急著說：“今天，在烏節路看到了你，哦天，我立刻就意識到福祉降臨撞到星運了——功夫不負苦心人，我要找的人終於有出現。我在街上轉了這麼多天，腳都快斷了，突然就靈光乍現老天爺開恩，一時間我眼前猴亮猴亮哦……我跟著你上了地鐵，一路跟到這裏，還守了兩個多小時……你們，你們大概什麼也沒察覺。”
    我傻乎乎地問，你跟誰？跟她還是我？
    也許他的興奮囉嗦和我的懵懂冷漠太不對位了，我們的對話顯得非常滑稽。
    小個子男人躁不可耐地說：“你啊！自然是你。我們要找的就是你這樣的小男生。怪我太興奮了，沒把話說清楚，導演說找不到符合他要求的演員絕不開機。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現在你就跟我回公司，我們好好談一談？”
    憑什麼？我說。
    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小帥哥你千萬別這麼就拒絕我——為了你我可是花大心思了，再提供不出合適的人選，我就要被炒魷魚了。拜托跟我走一趟吧，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他幹嗎要打自己啊？弄得我挺過意不去的。
    貓兒說：“你們找了三個月的人都沒找到，他就成了你的救星？你保證你眼睛沒花？”
    小個子男人說：“不可能，不可能眼花啦！你們要相信我的眼光，我幹這行都幹了猴多年了！”
    貓兒咂摸了片刻說：“要是……要是跟你去公司，什麼結果也沒有，我們不是白跑一趟嗎？白跑的事我們可不幹。我們一會兒還有事呢。”
    我覺得貓兒真行，說話有禮有節。
    小個子男人說：“小妹妹，打保票的話我不敢說，但憑我這些年的經驗，這一次沒錯啦，你這個小男朋友就是一個理想的人選，就是導演需要的有少年感的那一款。隻要你答應跟我走，這事八九不離十，猴有把握的啦。”
    我怎麼越來越懷疑呢？小個子男人越是拍腦門拍胸脯，我越覺得這事不靠譜，而今什麼獵頭、星探，騙子多了去了。
    我說，我還在讀書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表明我是個學生還在讀書，這是不是個很好的拒絕理由？反正說完我拉著貓兒就打算走人。不跟這人囉嗦。
    小個子男人自然不甘心我們一走了之，一路跟，一路勸說，甚至伸過手來拉我胳膊。
    這下我惱了，最怕陌生人跟我拉扯，於是站下腳說，你放開！你再這樣我叫警啦！
    見我狠，小個子男人不得不放開我，兩手甩得跟捏了燙鍋似的：“那你留個聯係方式給我！手機，手機……”
    貓兒被我拖著一路快跑，她擰過身對那人搖著手裏的名片：“我們想想，想好了聯係你！”
    小個子男人站街上，一臉的無奈與沮喪，我看他快哭了。
    貓兒後來對我說：“幹嗎跑，沒準這真是一星探。”
    我說，切！有你這樣的，所以才有騙子。
    貓兒說：“幹嗎不試試？跟他走一趟，你會死啊？”
    …………
    因為模特的造型要兼顧古典範兒，挺費時的，主造型師傑傑忙得一頭汗，呱呱嘴更是不閑著。他是屬於那種越忙越聒噪的人，像一個壞脾氣的廚娘。幾個化妝助理被他差得團團轉，恨切切隨時要罵娘的樣子，隻是沒罵出來而已。
    我看著亂亂的“化妝室”，對波娜金斯說，本來想給您一個獨立化妝室，但是，您也看到了，這裏的條件有限，太抱歉了。
    波娜金斯衝我溫婉一笑：“別擔心，孩子。”
    我說，你看這些男生，太鬧了。
    “哦～哦～”波娜金斯學著他們耍寶的樣子，“他們很快活。”
    我本打算利用這個時間，就拍攝細節跟她進行溝通，因為有些安排我還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不是沒來得及和她談，本來就想好在開拍前一刻跟她交底。
    她是我的不二人選，當這事一定下來，我就擔心有變，不願因為一些拍攝細節，讓整件事節外生枝。和她閑聊，是我引入主題的“開場白”。
    偏在這時候，攝影師“馬尾”進來了。這也是我授意的，請他以攝影師的眼光來“選角兒”。
    “馬尾”進來，我隻能暫停與波娜金斯交談。
    眼前的幾個男模，我吃不準誰最具廣告效應，這關係到誰將成為我的Number-One。尤其是那個需要與“女皇”有纏綿鏡頭的“男1”，按我理想，應該有健康的膚色，好看的腹肌，性感的腹肌毛，否則有什麼必要給特寫，又拿什麼去賺人眼球？可是，三個來自上海的男模，加上三個俄羅斯特聘，都有些美中不足——比如瓦連京，算是其中比較健壯的一個，可是做過靚膚，連腋窩上的毛都褪幹淨了；有的雖然象征性地有一些毛，但腹肌一點都不好看；秦，倒好，幹脆既沒腹肌也沒毛，本來就是走骨感路線的那種新潮模……正應了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
    在我沒轍的時候，隻能請攝影師來作一個決斷——好歹選一個“男1”。
    事到如今，我選擇相信攝影師，我要是連他也不信，我還能怎樣？
    我對“馬尾”說，老師，我也不好一個個掀他們的衣服啊。你來定。你的眼光最具權威性。我隻管跟你要最好的視覺效果，最打眼的畫麵，其他我不管。
    我幾乎是連忽悠帶威脅。
    我這麼說，他挺當回事的，於是就親自進化妝室選腹肌來了。
    如我所料，要挑一個最性感最上鏡的肚子，還真難。攝影師和傑傑商量了半天，連人工粘毛的方法都想到了，還是拿不定主義。他們把六個模特的衣服掀了又掀，後來，幹脆讓他們脫光膀子站一溜，研究起這些肚子的成敗得失來。
    …………
    貓兒問我：“去了沒？”
    我說，嗯。
    “結果怎樣？”
    我說，就那樣。
    “那樣是什麼樣？
    我說，那樣就這樣。
    她瞪著兩隻溜圓的貓眼，就差沒過來揪我耳朵了：“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沒戲！我終於說。
    在街上撞到所謂的“星探”後，事隔兩天，是貓兒替我回了小個子男人的電話，她擅作主張說我願意過去談一談。這事還瞞著我。等到她告訴我公司地址，讓我非去不可時，我顯然是非去不可了。
    貓兒繼續盤問我：“怎麼沒戲了？不可能。那人說得好好的，說他對你有把握。”
    我決定不接這話茬。多沒勁。
    貓兒卻窮追不舍：“一定是你自己不好好跟人談。你就是個不曉得配合的人。你去的時候就一臉不情願。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遇到不情願的事，臉生得都能裝刺身拚盤。”她說，“當明星有什麼不好？你要是船王的兒子，不想當明星還情有可原；你又不是船王的兒子，就該抓住這樣的機會，要不……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幹嗎，把妹？！”
    操！我無言以對。
    我覺得貓兒有時候太婆媽了，她血液裏就有這基因。她隻有17歲就如此婆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這天，貓兒簡直沒完了，看什麼都走形，什麼事都跟你作對。我頭好大。
    “米拉麥克斯”也沒完，他們當時就跟我說要和我爸媽聯係。說你年紀太小，說話不算數，法律也不認可，中間不能沒有經紀人。
    我說，我沒爸媽！
    我說完沒爸媽之後，深覺不妥，立馬改口：我爸媽也當不了我經紀人。
    代表“米拉麥克斯”跟我談話的男人說：“你看你看你看，一分鍾之內說的話都前後矛盾，說明你就是個孩子，我們更有必要聯絡家長了。”後來我才知道，這人是執行製片，是有權作主的人物。
    小個子男人當時也在場，一路幫腔，非攛掇我跟他們簽約不可。
    他們人多勢眾，七嘴八舌，我抝不過他們，想了下說，要找你們就找我表嫂吧。
    執行製片問：“她是你什麼人？”
    我說，表嫂就是我表哥的老婆呀！
    哦天，誰不知道表嫂就是表哥的太太呀？我當時怎麼那麼傻啊？整一個隻長個兒，不長心眼。
    他們對我哭笑不得。
    但看得出，他們打心眼裏不願意放棄我。
    …………
    我在拍攝現場轉了一圈，再次回到化妝室時，幾個男模剛塗完有色健身油，身坯頓時顯得兀凸有致，誇張了許多。一轉身，見傑傑正往秦的肚子上粘毛，說是試驗一下，看看效果好不好。
    靠，真幹呐？我脫口而出。
    秦扁扁的肚子也不像生猛長毛的樣子，就像在一張孩兒臉上畫胡子。
    盡管肚子不是好肚子，步序還挺複雜。傑傑說，貼眉毛粘胡須的事他常幹，甚至接發也可以做到以假亂真，一個月不帶掉的。可是在這部位製造假毛還真沒幹過，“不過，原理和操作都是一樣的……”他挺勵誌，繼續給自己打氣。
    在一邊看熱鬧，我突然發現，貼腹肌毛和黏貼眉毛胡子肯定不一樣。眉毛胡子哪怕是頭發，都是有序排列，腹肌毛要是排得整齊，好傻好傻，那要亂成一捧火才好看。我基本對這個不抱希望。
    我有點看不下去了，說，傑傑老師，差不多就行了。
    “行了嗎？”傑傑看了我一眼。
    我說，基本不可行。
    他氣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眼光就停著不挪開了，我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不知他又出什麼幺蛾子。
    傑傑看著我，不由靈感乍現：“怎麼那麼笨啊，”他一邊說一邊敲自己腦門，“笨驢笨驢的，我說我們真的都是笨驢。輪到拍特寫，Tony你來當替身好了，多好看的腹肌，毛也不用貼了……”
    我差點原地跳起來。說，你知道我不用貼？！
    傑傑朝我拋了個媚眼，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我怎麼不知道？”他幹脆上來勾我脖子，半個身子吊在我身上。當時，他兩手沾滿了膠水。
    “我可是見過的，你忘得快啊。”傑傑的樣子真讓人受不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在莫斯科郊外樹林裏的事，可別人瞧著還以為我們有什麼貓膩呢。我臉當時就熱了。
    我使勁甩開他，說，怎麼，你眼裏我就配當一替身，代人拍幾秒鍾的肚皮特寫？我就那麼遜！？傑傑賠笑說：“你是總監，公司的金領，按理是不該輕易出鏡，可是，不是為了要效果好嘛……帥哥，犧牲一下啦。”
    我突然想起鄭凱對我說的話，“千萬別為公司犧牲自己”，於是毫不含糊地說，寧可這片子拍砸了，寧可停工不拍了，我也不幹，你信不信？！
    傑傑見我較真，使出他撒嬌的本事：“帥哥，算我沒說，我不是玩笑嘛。回頭我請你喝伏特加好了。”
    正說著話，Amy她們女模在宮前花園拍完平麵進來，見到傑傑吊著我的膀子發嗲，特別詭異地笑著。
    我倒沒什麼，那邊秦大叫起來：“Stop！”
    “幹嗎？”Amy顯然是被嚇到了，虎著臉說：“抽什麼風？”
    “你們怎麼就進來了？！”秦繼續喊著。
    是啊，一屋子男生，換裝的當口，你們女生怎麼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