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我若成佛  44、一不小心成為一句經典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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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一不小心成為一句經典
    我完成了一件說起來挺難的事,堅持騎到了森林深處。見到森林湖的一刻,我被震撼了,哪裏還顧得上傑傑跟在身後大呼小叫。
    確切地說,這裏不存在“湖光山色”,因為沒有山——不大的湖被密林環抱,沒有山色映襯,湖光依然美麗,這是對中國人傳統風物觀的顛覆和補正。
    周邊的樹均是白樺樹,它的昂揚和挺拔,容易讓人聯想到年輕驍勇的武士,陽剛而驕傲。一汪綠湖在白樺林的包圍下,像一群憐香惜玉的武士守護著嬌美的公主。
    森林裏的湖以靜謐而獨占天機,翡翠般純淨,處女般矜持,動人心扉。如果說你一生一世隻見過一回紋絲不動的湖,那麼,一生一世你可能隻有一次機會對著一片並不著名的湖而呆若木雞。
    我站在美麗如鏡的湖畔,無聲凝視,呆若木雞,內心卻沸騰著。
    我可以下水嗎?我幾乎是激動地問。
    薩拉指著湖邊豎立的木牌告訴我,這裏是絕對不允許遊泳的,因為湖底地形太複雜。
    木牌上寫著俄文,花哨的印刷體。
    我頗為遺憾。
    妖孽,我說。
    我說這地方簡直美得妖孽,仿佛隨時有妖魔出現。
    我理解這地方其實也就是塊沼澤,美麗誘人但能置人於死地——世界上許多事物都這樣,險惡被華麗所掩蓋。
    我向湖中投了塊石子,湖水蕩起一些漣漪,這讓我心情有了更多的悸動。我在等待水中突然躍出一個活物,女神抑或女妖……然而,什麼也沒有,水麵上的圓形波紋一輪一輪漾開,繼而又歸於平靜。也許,鏡子一般的湖麵已經很久沒有漾起漣漪了,很久……
    傑傑衝我嚷:“幹什麼嘛?破壞了這一片平靜——”
    我對傑傑說,怪不,明明知道它是湖,卻始終懷疑它是一麵鏡子。在湖麵上看不到一絲漣漪時,內心是煎熬的……她沉睡著,你不能喚醒她,頓時起了破壞這一切的念頭。人心有時候真的是很微妙誒。
    傑傑不鹹不淡地笑了聲:“你天生有破壞欲!”
    我沒有去想他說的是不是事實。
    我和這片神奇的、不易被驚擾的景色靜靜地相處了一會兒。
    回去時,該我馱傑傑了。雖然薩拉還跟我客氣,可我怎麼好意思讓他繼續受累。
    我逼著傑傑老師脫下外褲,把褲腿倒提起來在自己的腰間打了結,褲身像圍裙一樣擋在我身前,看起來雅觀一些,不那麼原始。
    往回的路有順坡道,速度比來時快,也省力。傑傑在我身後抱著我腰,說:“你內心有讓人看不到的一麵……”
    他說:“剛才,多寧靜的湖麵,你非砸塊石頭進去不可,折射出一種心理。這樣的孩子我見得多了。”
    我說,傑傑老師會做心理分析?那您給分析分析,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傑傑考慮了片刻,說:“——每個熊孩子心裏都住著一個魔鬼!”
    我朗聲大笑起來:別人可是把我歸類在佛係青年,從沒在我身上發現過什麼魔性。
    “你佛係?哦喲喂,天曉得——”傑傑鼻子裏哼了兩聲,再沒說話,搞得我心裏怪膈應的。
    搗碎平靜,是人的原始衝動。不是熊孩子才有。每一個凡夫俗子都有可能產生這種衝動,追其根源,是作惡的心理在發生作用,而作惡是所有原始衝動的起因。說到底,任何一個凡夫俗子內心都有作惡的基因。當你見到某件事物太過完美,心底惡的基因便爆發,一心要毀壞完美,剝奪它持美而驕、持寵而嬌的權利,這是人的普遍欲望,也可以說是人類的劣根性。
    然而這問題太哲學太尼采了,沒必要跟傑傑討論。人生多半時候不是拿來討論的。人生是一次次果敢的自我行動。
    薩拉見我們悶頭前行,莫名其妙就不鬧了,便對我們招手,鼓勵我們跟緊。於是我大力踩車,努力與他保持平行。
    傑傑並非不出聲,而是在醞釀著壞點子。他小聲對我說:“你幸好沒下水哦——”
    怎麼?
    “我在湖邊看到一條蛇欸!”他用手在我腰間劃出蛇形曲線。
    他難道知道我害怕蠕行動物,故意惡心我。
    我說,哪有?是真的嗎?當時你怎麼不指給我看?
    “這不是嘛?”他無良地伸手,狠狠摸了我一把,隨後得逞地大笑起來。
    哦操,在這兒等著我呢!
    我意外被掏了鳥窩,一哆嗦,差點翻車,趟了好長一段路,好不容易把車頭穩住,但傑傑還是從馱物架上仰天跌下。
    我放倒車,趕緊去扶他。摔跤這事無所謂輕重,有時候摔得不巧也會釀成大禍,比如磕著腦袋或者摔到腰椎什麼。那一刻,說實話,我真的驚嚇不小。
    沒事吧,傑傑老師?摔著哪兒沒有?
    傑傑從地上坐起來:“媽啊……”
    見他一骨碌爬起來,還能說話,有驚無險,我才放心,趕緊道歉,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傑傑老師。
    傑傑又摸屁股,又擼腦袋,說:“跟你開玩笑啊,你就這麼報複我?”
    我說,沒有!我不是有意要摔你,發誓!
    我知道他對我垂涎已久,目的達到,即便摔了,心裏也是舒坦的。
    我說,你的突然襲擊,比我往湖裏扔石子兒可壞多了。
    傑傑噗嗤一笑,說:“常在江湖飄,哪有不中刀?”
    哦去,有對著人命門動刀的嗎?江湖俠客也不帶這麼損的。我說,以後可不敢這麼了,樂極生悲。出門在外,凡事適可而止。
    薩拉不知我們在搞什麼名堂,一個勁衝我們笑。
    …………
    “險惡被華麗掩蓋”,一不小心成為一句經典。
    套在現實生活中,那就是“妖精往往被美貌所掩飾”。
    這話特俗吧?可是俗不代表不正確。
    晚上,鄭凱找我說事,說白天在老皇家莊園的拍攝一點都不順利,原因是“馬尾”那老小子因為和女模Amy置氣,故意在拍攝中為難大家,這也不是那也不對,結果鬧得眾人不歡,草草收場。回酒店時大家還都嘟著臉。最鬧心的是,半天下來,一點工作成效都沒有。
    老大恨切切地說:“這妖精——”我理解他全歸罪於Amy。
    我沒明白,於是問老大,“馬尾”不是和Amy處得挺熱乎嘛?飛機上還你一口我一口地相互投喂,怎麼一轉眼就別扭上了,還拿工作撒氣?“馬尾”因為什麼被Amy氣到啊?
    “吃老陳醋唄。”老大說。
    老大說Amy一到莫斯科就跟地接小夥對上眼了。那小夥我知道,是管我們用車的,平時通勤需要幾輛車,什麼類型多少座兒的車,都歸他租賃調派。他還外帶開那輛俄產“尼古利”商務車,那是他自己旅行公司的車。小夥圓圓的腦袋,人長得挺幹淨也挺精神,因為沒怎麼交流,隻知道他是東北來的留學生。按理和Amy沒什麼交集啊,也看不出兩人有什麼共同點,怎麼那麼短時間就氣味相投摽到一起了呢?就跟聞到狐狸撒尿似的。我有點納悶。
    老大說是Amy主動搭訕的人家小夥兒,“瞧那做派,十足一妖精,看得周圍人都起雞皮疙瘩。”據說,現在凡乘“尼古利”,Amy就坐副駕駛,和小夥一路談笑,眉來眼去。老大擔心Amy影響到小夥駕駛,提醒過她,說別在開車時喂小夥吃東西。攝影師有被氣到,多半是為這事。
    哪兒跟哪兒啊?我說。都是剛搭夥的,上輩子誰認識誰啊?出來這幾天就吃上幹醋啦?
    我還說,“馬尾”和那小子也不是一個年齡層啊,搭得上嗎?
    老大說:“我就知道,隊伍中有這麼一妖精,麻煩大了。果不其然!這才幾天啊,往後……我可真擔心。”
    我說,老大你也別太擔心了。男人有醋勁兒,多半是自尊心作祟,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會去找胡老師解決這事。搞妞你搞破天都不關我事,我管不著您,可是要影響到工作,我可跟你翻臉。你回家搞去呀!
    “馬尾”姓胡。客氣些我尊稱他一聲老師,要把我惹火了……我們都是有合同的,起碼的契約精神你要有。
    老大讓我別管這事,說我脾氣臭,容易把事鬧崩,反而對工作不利。他說他會去和Amy談。
    我說,成。聽你的。要不行你再把我推出去唱黑臉。
    這事談得就算告一段落,完了,老大問我下午曬太陽是不是曬得很過癮?
    我說,還行,好玩,從來沒在林子裏曬過,還裸騎。
    老大說:“聽說你還下湖了?”
    哪有。那個湖美得跟仙境似的,沒準有水妖,我哪敢。
    我突然發現自己很能把仙和妖聯係在一起了。事實上我也分不太清仙和妖之間的差別。
    老大沉吟了片刻,煞有介事對我說:“今天,在林子裏,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啊?
    “男人……如果喜歡上男人,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我疑心自己聽岔了,悟半天,確認老大確實是這麼說的,自己沒聽錯,才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老大,你別嚇我!
    “我怎麼嚇你了?”
    你……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老大說:“沒什麼意思,就是這麼一說。突然覺得那些事太可以理解了。你別誤會了。”
    我說,我不誤會,就是被你整得有點暈。一下午你就琢磨出這點事來?
    老大再要說什麼,我忙說,你……你讓我擤一擤鼻血。
    老大的一番感慨出於對美的發現,或者說對美的頓悟。他一直不太認可雄性世界也蘊含著極豐富的美感。就他這次拍大E的廣告來說,他先前的主張是,影像主體應該是女性,對伊藤在俄羅斯招募多名男模的指令多有不屑,說伊藤腦子有問題。礙於伊藤的老板身份,老大不得不曲意逢迎,違心遵從,但凡涉及到男模的許多事,老大都表現得不怎麼積極,包括勞務薪酬,能壓則盡量往低裏壓。
    林子裏的一下午,老大的想法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轉彎,讓人始料不及。他開始意識到,男生的美同樣可以打人眼球,打動人心,其中蘊含著巨大的商業價值。老大不得不承認伊藤老板到底是生於百貨世家、零售業巨頭,對消費者心理的把握,始終走在行業前麵,有前瞻性。潮流正默無聲息且勢不可擋地向男色轉換,這就是“看不懂”的當今世界。
    這事到了我這裏,則歪證了另一個觀念——“凡事皆有可能”:男生不要急著標榜自己“直”,且會一直直下去。沒準什麼機緣,你就彎了。除非你完全不具備審美意識,傻了吧唧,對啥都沒感覺。老祖宗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以為,從我們老祖宗那會兒起,對這事就有了一個比較客觀的認識。
    從老大那兒出來,我回屋做了一會兒器械,然後衝了澡。衝澡的時候,我偶然發現盥洗台上備有安-全套兒,而且是很好的品牌,便取過來,想去和老大開個玩笑。
    我用屋裏的座機聯係老大,說老大,酒店有你要的東西誒。
    老大嗡嗡地問:“什麼啊?”
    我說,飛機上不是答應回去給你買嗎?就是那東西。傑士邦,美國暢銷品牌,酒店就有。
    “你小子——”
    我估摸一路上住的酒店都會有,你一路拿,我那份也貢獻給你。到時候能攢下一大堆呢。多好的禮物啊,比買什麼回去都強。回去三個月內管夠。你女朋友一準開心,什麼事也沒這開心啊。
    我在電話裏就無良地大笑起來。
    老大說:“別神經了,那都是收費的。”
    我說,結入總賬。你個4A的CEO,在酒店多消費幾個盧布都摳?不至於吧?!
    我說我這就給你拿過去。
    那會兒是晚上十一點多,我沒想到這時間老大屋裏還有人。
    老大屋裏那人是Amy。
    我敲門那會兒完全沒想到老大跟女模“談話”能談到深夜。
    我大咧咧地用那紙盒拍門,存心不按門鈴。
    我穿著浴後的居家褲和背心,要知道Amy在,我絕不會這麼就過去。
    門開後,我缺心眼地大聲嚷,老大,我給你拿來了!
    話音剛落,我立馬傻了。
    Amy正坐在床前凳上衝我笑。
    我一把把小紙盒藏到身後,因為身上沒其他地方可藏,連個褲兜都沒。我囧極了,我不知道久經沙場的我怎麼會囧到這地步,所有寒暄、應付、打哈哈的話全丟了,丟一地。嚴重失語。
    “帥哥總監,還沒休息呐?”Amy主動招呼我,那神態和表情極盡妖嬈。
    老大說:“我正和Amy談話呢。”不知為什麼,我當時的預感是,此話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成分。
    僅幾秒我就緩過神來,沉著臉對Amy說:“白天怎麼回事?我都聽說了……撂臉子給誰看?給我們下戰書怎麼的?”
    老大忙說:“Tony這事我已經解決了,Amy作了一點解釋。沒事了,不提了……”
    嗬喲,老大變臉快啊,不多會兒還義憤填膺,恨切切對我說Amy是隻十足的妖精,團隊中有了她就是大麻煩。怎麼一轉眼就冰釋前嫌沒脾氣了呢?吃藥啦?喝了迷魂湯?
    衝老大這副充“大好佬”的態度,我氣不打一處來。這鍾點,號稱和Amy談話?我本來就不信。孤男寡女關起門來談公事,談到近十二點,有那麼多事兒可談嗎?再說屋裏也不是就事論事的氣氛啊。我進門就嗅到。我可不傻。
    我沒把懷疑寫臉上,已經給足老大麵子。想給Amy來個下馬威,煞煞她的嬌蠻之氣,你還出來擋駕,嚴重的立場飄移啊!一時,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惱火。
    這小妖精是可以招惹的嗎?連薩拉他們都看出來。薩拉他們也沒說什麼,隻是說Amy是個“拉彌婭(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在歐洲這詞並不具貶義。後來他們還修正說,“性感女神”,為自己的冒犯陪小心。可我知道在這些男生眼裏,Amy是個什麼德行。Enchantress(妖精/女巫)。薩拉他們和Amy接觸才幾天幾小時?這些小男生尚且能看出來,你鄭凱老大不小了,難道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老大,憑你這麼書生氣,Amy要搔你是分分秒的事,我敢保證!在飛機上我就領教過,那絕對是黑帶八段。她是那種把利益看得很重的女生,知道該搔誰,搔誰才有自己的利益可圖,而這種利益絕對是近期利益,唾手可得,遠期投資這些人精似的女生才不幹呢。她搔攝影師,搔地接小夥,都是眼門前的利益需要。在飛機上我要是哪怕有一丁點“接翎子”的意思,嚇,還輪得上你們什麼事啊?
    按說,飛機上你老大跟我換位子,有腦子有心機啊。不是個瞎子。怎麼輪到自己就弱視了呢?難道真是燈下黑?還是女生另有奇功太過厲害了?
    說實話,老大你要拍妹子,我不反對。將在外,天高皇帝遠。再說,一個多月時間,男生要造點故事,在所難免。哪個也不是太監,有心無力。可麵對Amy這樣的,你可千萬慎行!我尚且躲之不及,你有那本事玩她於股掌之中?你能在回程飛機上,與她“恩盡義絕”“拗斷前情”不給自己留丁點後患嗎?你有那本事?
    見老大一個勁擋我,特別不領情,我真火了。說到底我還不是為兄弟著想?怕他發昏,怕他栽妖精手裏,不僅誤了正事,把赴俄公幹弄成一場鬧劇,到頭來還落得人財兩空。
    他不是還等著這單提成,付按揭,買婚房嗎?遇到個娘們怎麼全忘了?
    推開鄭凱——這會兒沒他什麼事,我徑直對Amy說:拿人錢財,替人幹活,我們公司和你們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懂不懂規矩啊?!瞧你們這些獨立藝術家幹自由職業的,見天在社會上混,怎麼就不明事理呢?個人的事——無論什麼破事,都別影響到工作,這是今天我對你的忠告!今天,你們在老皇家莊園鬧的那些狗蛋事兒讓我很不開心。要不是鄭總監攔著,晚飯前我就跟你們開銷了!是不是見我們老大太客氣太把你們當藝術家太好說話了你們就肆無忌憚目中無人了?你把話給我捎回去,過去的事可以不提,影響一天的拍攝計劃,可以不計較,我還賠得起。可從今往後你們誰也不準在我跟前玩花活、擺臭臉。誰要拿翹,拿工作開玩笑,別怪我翻臉,說我不懂人情!告訴他們,我Tony可是黑道白道都能蹚的,小心別他媽撞我手裏了!
    我露膀子露腿,還赤著腳,按說,不具威嚴相,但一席話,嘎嘣脆,頓時讓Amy花容失色。在她眼裏,眉眼齊整的大帥哥和“黑道白道都玩得轉”的那個,是不是很混淆而且混得很狗血啊?
    鄭凱也懵了,愣是半天沒擠出一句話來。
    我拍拍老大,說,老大,往後別三更半夜跟人做思想工作了,累不累啊?您不覺得辛苦,我還心疼你呢。
    我雖然做出一副很體恤哥們的樣子,心裏卻在說,老大,我今兒可是來攪局的,斷了你,也斷了這妖精的念想!
    我不知道老大能不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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