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我若成佛 23、公司座機的午夜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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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公司座機的午夜鈴聲
也聰少年老成,問我和Sally之間有沒有文化差異?
我自己覺得沒有太大的差異,或者說曾經有,現在這種差異正在逐漸縮小。
有些事說起來也是很奇怪的,比如,到現在為止,我們都快結婚了,可她從不在我麵前洗漱,她用洗手間的時候,永遠對我是鎖門的。在她的意識中,刷牙洗臉這些洗手間裏的事很私密,是不能兩個人共處一室的。有次,我陪她去看牙醫,她堅決不允許我站一邊看,她不能容忍我看見她長大嘴露出滿口牙齒。如果說這就是文化差異,那剛開始接觸時肯定是存在的。
當我在之前的文中說到,我進她臥室必須敲門,經她同意才行,有一讀者朋友覺得太不可思議,這日子怎麼過?但事實就是如此。畢竟我們還沒有結婚。
可是Sally有一點非常好,她不強求我,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性過日子,前提是不破壞她的習慣。我平時大大咧咧,衣冠不整,願意光腳在家裏走來走去,敞著洗手間門就小便,或者早上起來衝完澡裹著浴衣就吃早餐,這些她都不管我,也沒有覺得我有做錯。但她會提醒我,在外麵,比如住酒店,或者家裏住著另一個客人,就不可以這樣。
有些方麵,她的思維和我們相悖,比如,前一陣子,關於劣跡藝人的事,她始終不理解怎麼會成為一個公眾事件?怎麼可以大家一起去討論一個人的隱私?我經常從她嘴裏聽到說“他有錯嗎?”“這不是他個人的選擇嗎?”“法律怎麼說,對這個事有認定了嗎?”當時,我還轉不過彎來——那藝人不是自己還流著眼淚在跟公眾認錯呢,網上傳的那些事難道不是錯不是罪行嗎?後來,公眾輿論逐漸出現與Sally類似的質疑,認為衡量一個人是否犯下劣跡的標準,隻有法律一把尺子,其他的都是道德綁架。Sally認為,隻有法律才能對一個人實施裁決,不是每個人、不是任何機構都擁有這樣的權力,哪怕是發起眾議,用輿論“殺死”一個人,對他作所謂的“道德審判”。
通過這件事,我有點明白,在她的“文化”裏,對有些事的看法和我們截然不同。我們本質上是情緒化的,感性大於理性,對生命的真實涵義采取不承認主義。由於明白了,Sally許多想法我變得容易接受了。
Sally尊重生命的本源,使我的現實生活獲得很高的質量,有些事我不能說太多,畢竟,她是我未來的太太,但我由此而仰視她,打心眼裏覺得“舍其取誰”——沒有Sally也許我不能知道生命原來如此美好。
我同樣是個很奇怪的人。我的奇怪在於:我的“文化”雜交得太厲害。
在我的自傳體《藍火焰》中,你們也許已經看到,僅僅一年時間,我已經很適應北京的一切,和那個陌生的城市相處得格外融洽。在上海工作的這些日子,在我身上基本沒有發生過與上海地域文化格格不入的地方。而我恰恰又是在新加坡那樣的環境中熏陶出來的,Sally還給與我深刻的影響……在我的靈魂裏,傳統和對傳統的逆反,一直在作激烈的交鋒,有時候這邊贏了,有時候則是那邊贏。多半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屬於哪一類人,我的文化是什麼?往深裏追究,我父母這樣的中途移民,血液中的“文化雜交”,給了我無可改變的遺傳基因。
第二天,我睡了個自然醒。賴在床上,給Sally打電話,問她在哪兒?Sally說她這一天事情非常多,讓我送完小姑媽,然後去SHANGRILA接她。因為小姑媽在這天要去香港,她把車給我留下了。我說,好。
按先前說好的,我把小姑媽和也聰弟弟送上了去香港的輪渡,轉而把車開到了SHANGRILA。都下午兩點了,Sally的商務午餐還沒結束,她問我吃過沒有?我說,沒有啊,早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她讓我自己在一邊點餐,說:“別在這裏給我添亂,吃完自己找地方玩去,我完了電話你。”臨了,還追了句,“別離開酒店啊!”
我在另一張桌上吃飯,看著她那裏收了午餐,換了一撥客人,接著,又收了茶盞,又換了一撥。年頭上有許多客戶需要溝通一下,大家年景都不好,不抓緊通通氣,這一年麻煩就大了。她這樣對我說。可是,開年才第二天啊!
她一男一女兩個助理忙得顛顛的,不斷接聽手機,不斷地往外撥打電話。其間,那女生到我桌前坐了會兒,說:“喘口氣——”她說,“看你吃得香,我午餐根本沒吃。”
我看盤子裏的三文魚忌士麵吃得有點髒,就說,給你點些吃的吧?女生說:“不要了,這個土豆餅我吃了吧?”土豆餅才吃了兩口,她又被叫回去了。當時我就想,我是不是真應該回澳門,幫一幫他們了?可我能幫到他們嗎?我擔心Sally永遠會埋怨我“添亂”。
吃完午餐,回車上拿了泳褲,我獨自到健身房玩了會兒,手機一直不敢離身,下水的時候還把手機交給了服務生,說一有電話趕緊叫我接。那地方環境真好,完全是個人造的海灣,白色的棧橋一直伸到泳池的中央,水碧藍而清澈。我感到這樣的泳池最適合和Sally兩個人一起玩了,在水中纏綿,然後在白色的休閑椅上打盹。我需要這樣的時光,Sally也需要,可她太忙了。
等我從泳池出來,快換好衣服時,才接到電話,Sally說她要在酒店歇一會兒,晚上和我一起去一晚宴。我上了樓,見倆助理開了間房在休息,Sally在另一屋睡覺。於是我和倆助理閑聊起來,他們問我最近的金融形勢對上海的影響怎麼樣?我說,還行,我們公司看不出有什麼影響,也許企業越不景氣廣告業會越好。他們說,聽說上海大的商務樓裏人心惶惶的。我說,有這事,前一次我去浦東金茂,確實看見不少員工在紮堆說裁員的事,主要是外國公司在上海的子公司。倆助理互相調侃起來,說倘若自己被裁後該去哪裏吃飯。他們說本地話,我聽得半懂不懂的,一個勁跟著他們瞎笑。
後來,他們問了問我結婚的事。我說,但願6月之前你們的情況有好轉。
後來,Sally過來,我問她怎麼沒睡?她說睡不著。Sally說:“他們兩個一會兒還要去送機,Tony你別影響他們休息,到我那裏去。”
我隨Sally進了另一間,說,我用洗手間,你管你睡,我一定不出聲音。我本來想刮胡子什麼,把自己打理一下,晚上還有宴會。剛把剃須膏抹上,突然想起什麼,又把泡沫衝了,走到Sally床邊,老老實實躺下,拉過她手放在自己的臉上……Sally說過,輕輕摸著我的胡子,就像催眠一樣,特別容易入睡——我想讓她好好睡一會兒,否則晚上扛不住。
我看到Sally閉著眼睛微微一笑。
Sally像夢呢一樣說:“你睡在身邊,熱烘烘的,我會很安心,很奇怪的現象……有時晚上失眠,就想聞到你的氣味,那樣我會比較容易睡著……”我好感動,向她拱了拱,把腦袋埋進她懷裏。我知道無論是頭發冒油的味道還是泳池裏水的味道,對於Sally都是催眠藥。
Sally說:“在上海買間房,你養我好嗎?我不工作了。”我說,好。Sally說:“你養得起我嗎?”我說,沒問題,一份工掙得不夠多,我就再做一份。Sally笑了,還是閉著眼睛,我知道她是在笑我說話不過腦子,信口胡言。
別說話,睡一會兒。我說。我輕輕將手插到她懷裏……。
我從來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那天我居然也小睡了一小會兒,也許是特別安心的緣故。據Sally說,睡著那會兒,我微微打著鼾……
晚上的飯局比想象得還要累人,因為新年,大家情緒都好,即便公司財政不景氣,也不想讓自己頹喪,這年頭,不到非臥軌不可不能讓自己潰下來。振作是戰勝一切的法寶,都這麼說。
在這種情緒下,就喝得多,大家都有點放任自己,不問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散席時快11點,Sally說去Sap吧tony?我說,和你一起泡浴?
她笑了,拽了下我耳朵。
…………
在澳門的日子也不完全是平靜和幸福。舒心的日子總被突發的煩心事映襯著。新年的第三天,宮崎雪奈的電話就追過來,那一刻Sally就在我身邊。
“聽說你病了?”雪奈急切地問。
我說,嗯,不過也沒什麼大病。都好了。
雪奈說:“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說,在澳門啊。知道澳門嗎哥們?
雪奈說:“去澳門幹嗎?”
我說,想去就去啦。
雪奈說:“找你怎麼這麼難?不是在北京,就是在澳門;不是北邊就是南邊。你是不是不願意見我啊?”
我心想,就是不願意我也不會說啊。不過,現在確實不比早幾天,一天一個變,見不見你、還能不能見你真不好說。
我趕緊扯開話題,說,在北京待了幾天啊?玩得好嗎?
“三天。我急著回上海,結果還是沒見到你。”
我心懷鬼胎地看了眼身邊的Sally,想說話一定要自然、謹慎、圓滑、模棱兩可,讓Sally聽不出對方是誰,讓雪奈不感覺我身邊有人。
我哥人特好吧?
雪奈說:“你哥哥好帥啊。那幾天他辛苦了,見到他代我向他表示謝意,一定哦!謝謝他帶我玩了北京那麼多地方,還吃了那麼多好吃的。”
哦靠,這幾句話句句酸到我。我懊悔怎麼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五子了。可是世界上的事多半是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雪奈在電話裏追問我什麼時候回上海?我不倫不類地說,啊,我記得招標會的日子……我會認真準備的。到時候見。拜!
我一頭汗。
掛了電話,我尋思,這妹子真能追啊!電追也就算了,人可千萬別追澳門來啊!!
接著又有事讓我一驚,有天,我突然聽到Sally對“公園”自稱“姐姐”,這算什麼事啊?趕緊改口“老哥”,可我總感覺沒叫“Dad”順口,沒幾個小時又改回來。反正Pa也隨和,你當它什麼它都樂嗬嗬的。
糟心事還沒完,陳昊那邊給我打電話,問我在澳門的情況,關心我身體是不是複原了。完了他神秘兮兮對我說了一事,說他們——他和邁克去電信公司查小鬆生前手機通話記錄了……
哦。當時我沒怎麼在意,查就查唄。福爾摩斯和華生,我估摸他們也查不出什麼名堂。
“你知道我們發現了什麼?”
我腦子一激靈,聽小昊的口氣仿佛還真查到了什麼,趕緊問,什麼?
“我們發現小鬆在死前的幾天,一直在撥打同一個電話,而且都是在晚上十二點到淩晨兩三點的樣子。每個電話持續的時間都不長,也就兩三分鍾。但一晚上要撥好幾回,有一天是十一次。”
哦?我突然有點留神了,覺得這事確實詭異,是條線索。
你們沒有試一試,打一個,看看對方是誰?是男生女生?
小昊說:“正想聽聽你的意思呢。你覺得這樣做好嗎?畢竟小鬆他……”
我說,試著打一個又沒事,大不了說打錯了。至少可以知道是不是有這麼個人存在。
“可是那號碼不是手機,是個座機,而且我感覺這個號碼有點熟。要不我回頭打一個試試?”
成,打完告訴我,怎麼個情況。
“好,那你自己注意休息,回頭有情況我聯絡你。”
小昊正要掛電話,我突然想起問,你說那號碼熟?
我不神經嘛,我在澳門要知道這號碼幹嗎?
“5403××××,你覺得熟嗎?”
哦靠!聽完,我當即就暈了,感覺頭頂挨了一棒,頓了會兒——
小昊還在電話裏催問我:“有記起來了嗎?你記性好,想想是誰的號碼。”
我說,別打了……
小昊說:“怎麼啦?你知道是誰了”
我知道個屁!我突然大聲對著電話吼。
“那為什麼不打了?改主意啦?”小昊有時候就是特別軸。
讓你別打就別打了!
小昊聽到我如此大聲,一定是愣了,在電話裏默了好一會兒,繼而說:“好,聽你的。”
掛了電話,我癱坐在花壇上。Park見我光火,知趣地躲到一邊,偷眼看著我。
那是我們公司的號碼,是我桌上的座機電話……
小昊他們平時在公司內線找我,隻需要撥後四位數,這個5403××××他們自然是既熟悉又陌生。或許腦子還沒轉過來。
小鬆幹嗎要連著幾天打我的辦公座機,而且都是在深夜,他明知深夜有人接聽的概率很小,而且那幾天我壓根不在上海。他如果真有事找我,完全可以打我手機。然而,他沒有打手機……
他很糾結,他在賭一把,在測試天意。
也許,他隻想聽聽電話鈴聲,一遍又一遍。因為那是我的座機,他聽慣的鈴聲。好聽。
過去我真的會在辦公室留到很晚,那是因為需要接收來自西半球的傳真、E-mail什麼,順便上上網。後來美國方麵的業務少了,就幾乎不在辦公室留夜。這一切小鬆全是知道的。他甚至對我說過,說你什麼時候加班告訴我,讓我來陪陪你。後來,好像一直沒有這個的機會。
他很傻,應該給我打手機的,把內心的想法告訴我,哪怕讓我罵他兩句也好。他沒打我手機,說明他真的想好了,不想活了。萬一,他打我公司座機,可巧那天我加班留夜,我接了,我們聊了,他有釋懷,那是天意……他等待老天的挽留。可是老天沒想讓小鬆活……他不要這孩子了。
那天,接完陳昊的電話我在花壇上呆呆坐一下午,婆婆幾次經過,問我怎麼了?我都沒回答她。直到Sally回家,天已經黑了。
也就是那天,我打算給小鬆發一個電郵,我找出他的郵箱地址,寫道:小鬆,你好嗎……我的手機沒換號,你要沒帶著,不記得了,我再告訴你一次,134××××××××。這回別丟了。我的手機永遠不再換號,那是因為你。
完了,我不知道再寫什麼。
後來,我就把這簡短的郵件發到天空上。
我相信,那信現在還在天空飄,不過小鬆遲早會收到……也許這要幾億光年。
我正打算結束澳門的休息回上海去,意外接到上海丁丁哥的電話,說他要隨淼淼他們舞團到澳門演出,“淼淼聽說你恰好在澳門,高興得不得了。我們在澳門見一麵?”
我聽了也挺開心,說,好啊好啊,到時候我請你們吃飯,掃街什麼也完全沒問題,我全程做雙語導遊。
丁丁哥說:“演出安排得挺滿的,恐怕沒什麼時間玩。不過,當地有熟人總是方便許多。淼淼這次演出任務很重,說不定要請你多照顧了。”
我一口承諾沒問題。
我立馬調整了計劃,打算等淼淼他們完成在澳門的演出後再回上海。
兩天後,淼淼他們就到了,在CentroCulturaldeMacau(澳門文化中心劇場)演出,住萊斯酒店。下榻的酒店離劇院還蠻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