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25、但凡想明白,天下皆無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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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但凡想明白,天下皆無事
    小鬆的事說完了。現在,讓我們回到先前的敘述中來——也就是小鬆自殺的前一年,張大夫第一次約我看話劇的那次。那個晚上。我結識了演話劇也導話劇的魯超哥哥。
    那天我們去了一家神秘的酒吧,我借故提前離開了。之後,張大夫幾次盛邀我去看他家的“黑背”,我都推說忙,婉言拒絕了。一個周日,魯超哥哥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他家打牌,說嫂子給我包餃子吃,韭菜餡。
    我不記得幾時跟他說過我愛吃韭菜餡餃子。
    雙休天本來無事,我一尋磨,就答應去魯超哥哥家。
    他家離我公寓不遠,打車一個起步價就到了。那是個新公寓,精致的三居屋,小兩口住著蠻寬敞的,在上海也算是會享受講情調的那一族了。
    張大夫先於我到了那兒,隨身帶著“黑背”。
    那是好大一條公狗,毛色黑亮,四肢強健,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精心飼養著。第一次見,我就喜歡上這條大公狗了,把它摟在懷裏,滾地上。
    張大夫說它叫“賈斯汀”。哦靠,跟“超級男孩”一個名,蠻牛逼的。
    他們見我真心喜歡狗,高興地說往後再出去度假什麼就不怕沒處托了。張說,在寵物店寄養本來也是可以的,但總是不放心,怕賈斯汀受委屈。前一次他去韓國旅行,把賈斯汀托給寵物店,一周後回來,狗狗的體重下降了好幾斤,把他心疼到死。
    我說,沒問題啊,看賈斯汀多服我,特有緣。
    魯超哥哥說:“原來狗也看得來帥哥。”
    張不當這是句玩笑話,一本正經地附和,“別家的狗狗我不敢說,我”兒子”絕對看得來哪個帥,那個不帥。”他說,賈斯汀看汪東城他們的演唱會能安靜很久,可電視裏放《非誠勿擾》,衝著葛大爺亂吠,還扭頭就走。
    張的話把我們笑到。
    張撫摸著賈斯汀優雅的脊背曲線,最終給出的評價是:重感情,還有點小騷。
    我說,哪是重感情有點小騷啊,簡直是色心顯然。
    魯超哥哥咂著嘴,煞有介事地問:“張,你”兒子”不會隻認帥哥不認美女吧?”
    張有點懵,顯然沒想過這事。
    魯超調侃道:“這問題你得搞搞清楚。趕緊的。”
    嫂子過來,說:“沒聽過狗有隻認帥哥不認美女的。”
    魯超說:“你沒聽說過的事兒多著呢。”
    …………
    四人打牌,張大夫和魯超結對,我和嫂子。圍一張玻璃茶幾,三個人都坐沙發,我坐地毯。嫂子一定要給我搬張沙發過來,我說,我喜歡坐地上,我臥室裏沒一張椅子。
    過去我公寓臥室還有張椅子,專擱電腦前,自從和Steven在那倒黴的椅子上纏綿過,我就把它處理了。現在我要上網,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地上,沒有中間地帶。
    嫂子和魯超在一個劇院工作,是簽約劇作家。她有一個蠻特別的名字,叫沈渡,乍聽起來就是“深度”,所有的出版物,嫂子都署名“深度”。單憑這個名字,人們不能辨別此人是男是女。現在時尚的女性喜歡完深沉玩獨立玩中性,連名字都是。
    多半在演藝界浸淫多了,不是演員的沈姐也頗有幾分演員氣質。和女演員的差別就是沈姐不修邊幅,不施粉黛,頭發直直的,亂亂的,平時穿男人格子襯衣,談吐也不那麼修飾,其他,未必輸於那些嬌娜的女演員。
    沈姐用很多時間在家寫作。寫完話劇,寫電視劇,都交差了沒什麼可寫了,就給報刊寫豆腐塊專欄。沈姐說她要給魯超哥哥掙“購買藝術理想”的錢。寫得悶了,休息日沈姐就招朋友來家娛樂,嘮嗑打牌,附送三餐。雙休天你要願意來吃早餐,也行,沈姐也招待,大餅油條還是全麥麵包還是美式經典老三樣,悉聽尊便。經典老三樣是:培根肉、炒雞蛋和三明治麵包抹草莓醬,在美國哪家酒店都一樣,無論在哪個城市,是幾星。
    沈姐用雙休天解放心情。
    沈姐一邊打牌一麵跟我嘮嗑,問我幹嗎不開車?說我這個子開一輛四驅越野什麼的一定拉風。我說,嗬嗬,上海的路太窄。沈姐立馬接口:“英雄所見略同。在上海的馬路上開車,腸子都癢。”她說每回開車她都感覺憋一泡尿,脾氣躁的人最好別在上海買車開車。
    沈姐誇我牌打得不錯。我說,哪有,沒時間練,要是經常打,水平哪會這樣。
    “凡爾賽——”沈姐一邊笑話我,一邊甩牌。“我說我弟聰敏吧,看著也是個機靈孩子,哪像你們,倆老爺們,一禮拜打幾回,還依然如故,那麼臭牌。”她故意大聲歎息:“人和人呐,沒法比。不服也不行。”這話說得,魯超和張大夫隻能相對搖頭。
    沈姐打牌喜歡大聲把快樂說出來,“同花!”“順子!”“看你逃,小樣!”“死定!”山呼海響。
    她更以奚落人為快事,老說魯超哥哥出牌磨嘰,不像個男人。魯超哥哥辯解說:“這叫三思而後行,中年人的沉穩。”於是,沈姐便反駁:“沉穩?咋沒聽人叫你諸葛亮呢……諸葛亮他爹也沒戲。你就磨嘰吧,姐我這次一把”同花順”!”啪,紙牌在茶幾中間落英飛紅。
    我看魯超哥哥在她跟前噤若寒蟬的樣子是裝的。這叫“不跟頭發長的計較”,男人的睿智。
    沈姐會說“靠”,從平聲到去聲,什麼艮節說什麼調,越說越有味兒,跟唱歌劇似的。有一回沈姐無意間罵了聲“傻逼”,立馬遭了魯超哥哥白眼,她意識到自己有點豁邊,衝我吐了吐舌頭。就衝這點,我感覺,魯超哥哥是能Hold住沈姐的。
    沈姐對我說:“咱家魯超是個文藝男,輕熟;我是個地道的禦姐、腐女;他耽美,我Tomboy。咱們倆其實挺互補的。年輕人往後找對象不妨效仿我們,特登對,過得久。”
    這會兒,魯超哥哥忍不住說:“包你的餃子去吧,都什麼點了?”
    不知是不是沈姐一句“耽美”刺激到魯超哥哥?導致魯超哥哥不想聽她再胡嚼下去。在當今,“耽美”兩字多半涵義深刻,歧義多多。
    我很好奇,當代中國還有這樣一種夫妻關係?既相互擠兌,又相互寬容。也許,人的文化認識到了一定高度,相處的格局就大了,容忍度也跟著大,號稱“但凡想明白,天下皆無事”。最讓人鬱悶的是,渾身是刺兒,滿眼是事兒,整天跟人肉炸彈似的,隨時有同歸於盡拽情人跳崖的衝動。
    有事兒的,找事兒的,沒事找事兒的,說到底,都他媽的缺少文化認識。
    沈姐姐包餃子去的那會兒,四缺一,牌玩不成了,魯超就跟張喝茶,對斟對飲,像一對老夫子。我則跟賈斯汀玩。起先我躺地上,叫賈斯汀學馬術跨欄那樣從我身上跨過去。張大夫舉起手機,啪啪連照了幾張。我立馬覺得自己的姿勢有點不妥,露著小腿,坦著肚子,不拘小節。於是趕緊起身,把衣服歸置整齊。既然不回避跟張大夫他們接觸,那就自己要掂量好分寸,能遠勿近,能收勿放,保持有效距離,否則這事就有可能朝令人頭疼的方向發展,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屋裏音箱很小聲地播放著百老彙音樂劇,《LesMiserables》,低沉的男中音。盡管音樂表現的是悲愴情懷,可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禮拜天的午後,聽著這音樂,反而感覺非常安寧。半個屋子的陽光是淺淡的金。風,如同溫柔的小手,在你身上輕輕地拂。連賈斯汀的喘息都是知趣而收斂的,仿佛不願打攪主人內心的寧靜。那首曲子後來成為我生活的一個重音符,可在那個午後,完全感覺不到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那會兒,它隻是一首名曲,耳熟能詳,是一個看破紅塵的老者的心聲。
    這首曲子叫《Bringhimhome》,帶他回家……
    我和賈斯汀玩著,聽張大夫問魯超:“你那戲折騰得怎麼樣了?”
    魯超說:“正傷腦筋呢。敏感題材,這活兒不好弄。殺人越貨偷情養奸背叛劈腿這年頭什麼都能演,就是這情節不好見人,(審查)很難(通)過。不過我也想了,難弄的事情要是弄成了才有意義,有成就感,是對當代話劇的一種貢獻。話劇嘛,本來就應該置身於實驗和先鋒的前沿。”
    張大夫汲著茶說:“那我就等著看嘍。”
    魯超用鼻子笑了聲:“嗬嗬,且等吧——”
    我本來不打算知道他們的事兒,張大夫主動告訴我,說魯超哥哥正在製作一個新戲,劇名暫且叫《泥百合》,是寫英國大文豪奧斯卡·王爾德因風化罪入獄的事兒。所謂風化罪,當時指的就是同XING戀。魯超哥哥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具有人性色彩的題材,在當代具有超乎想象的觀照力。他發誓要做這個戲,而且鑽牛角尖似的浸淫其間不可自拔。
    魯超哥哥問我知道王爾德嗎?
    我說,知道啊。
    魯超說:“嗬嗬,不容易。”他認為現在的90後多半不知。
    我說,怎麼會?不就是寫《TheHappyPrince》的那個嗎?
    魯超更加驚訝:“你還知道《快樂王子》?”
    被他這麼一問,我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說實話我不怎麼記得那故事,於是說,就記得書裏寫王子是座雕像,他的心是鉛做的。好像還有這樣的情節——後來,他腳下飛來一隻燕子……還有,王子的心和燕子的屍體最終被帶到了上帝那兒……很模糊了。當時,我讀的是英文版。
    魯超用非常誇張的眼光看著我,“你讀原版的《快樂王子》?”
    他倏忽轉向張大夫:“我在想,我的戲叫《快樂王子》會不會更好些……其實,無論《道林·格雷》《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還是《誠實的重要性》,奧斯卡的其他作品都沒有《快樂王子》有影響。”他對著自己的大腿猛擊一掌,“借用有影響的作品為劇名,這想法好。”
    張大夫微微一笑。
    我問魯超哥哥,您說的“道林·格雷”是《道林·格雷的畫像》嗎?
    “是啊。”
    我剛看過電影版《道林·格雷的畫像》,原來是他的作品……
    沈姐在廚房叫喚,誰來幫我!你們還吃不吃啦!?
    我第一個響應。
    我起身離開起居室的時候對魯超哥哥說,我不喜歡那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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