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10、錯就錯在“絕對空間”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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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錯就錯在“絕對空間”
    Roger哭著苦著,就有點煩自己了,於是,便抽噎著對大夥說:“我實話告訴你們,現在我是毫無幸福感可言。我剛剛明白,理想和現實永遠是有距離的,而且是那麼大那麼大的距離。”
    她的話所有人都聽見,但反應木然,不知道是酒精使大家麻木,還是但凡理智尚存的人都覺得酒後之言多半是瘋話,至少是矯情,不可當真,甚或是人情本來就是這樣稀湯寡水薄得見底。
    唯獨我當真了,當時。
    怎麼啦?什麼情況?我冒傻氣地問。
    Roger含淚笑起來,很誇張,很突兀,分貝還特高,直笑得花枝亂顫,她指著我對大家說:“Tony問我什麼情況,這小男生問我怎麼了?你們說可以告訴他嗎?”
    於是,就有男同事起哄,說“可以吧,Tony一米八幾的人,發育是肯定發育了,沒什麼不可以的!”
    更有甚者,說:“我們證實Tony已經成年了,保證不屬於毒害少年……”
    Roger當時正靠著我,這會兒伸出手捏住我的臉頰說:“他們都同意,那我就聽他們的。不過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因為你是個乖孩子,他們都不是……”
    同事的取笑,更助長了Roger的瘋勁,她起身把我拉到立柱背後的沙發上,一邊還嚷嚷:“你們都別聽,你們誰要是偷聽,今晚的酒錢開銷全歸他。”
    Roger把我推在沙發上,然後全身倒在我懷裏,迷離的眼睛看著我問:“知道女人為什麼不幸福嗎?”
    我趕緊搖頭,一如剛上完發條的玩具。
    “一個女人要是感到不幸福,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的夢破滅了,就像肥皂泡,噗……一下子沒了。”她攬住我的脖子,貼近我,鬼氣十足地說:“知道嗎?他,我的那個準老公,太猥瑣了,他的東西隻有……”她伸出無名指衝我比試了一下,我的臉刷一下燙起來……
    我打心眼裏覺得,這話好出格,女生是不可以對男同事說這個的,於是趕緊壓下Roger的手,唯恐別人看見。
    多半是酒精使然,Roger不僅不收斂,還開始滔滔不絕向我傾訴她的不如意:不滿意澳洲佬的長相啦,頭發稀疏像營養不良啦,甚至是不滿意他的為人。Roger說以前聽說過老外吝嗇,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國際水準的吝嗇。
    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一個毫無美感的身體,竟那麼坦然而自豪地膽敢裸泳!”Roger說,特別將末尾兩個字說得怪聲怪調。她說他晚上十點過後在下榻的酒店裸泳,還遭到了酒店服務生的幹預,差點驚動了公安局。“我太為他羞恥了,婚姻對我來說還有什麼值得期待?還有什麼美感可言?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這麼個委瑣男!”
    Roger把自己待嫁的老公稱作“委瑣男”,委實讓我震驚。
    接著,沙發上的Roger又稀裏嘩啦哭起來:“我怎麼就找不到一個你這樣男人呢?”
    剛才還口齒清楚的Roger轉眼舌頭就大了,兩眼也顯得醉意朦朧,她看似無意地把手擱在我大腿上,朝我哈著酒氣說:“我是想善待自己的,我是最想過好日子的女人了,可就是這點權利也不給我。老天太虧待我了……”
    Roger的手已經接近不該接近的地方了,還不知道收回去,我急切地喊起來:“Roger醉了,你們快來幫幫她!”
    剛才還以為我們在鬧著玩的同事圍過來,說真的醉了,這回是真的,酒的後勁上來了。
    Roger還一個勁地說:“你們誰說要幫我?Tony你說要幫我?你要幫我就讓我好好看看你,我這一輩子連一個好看的身體也沒看見過……”
    有女生說:“失態了,Roger她失態了,趕緊送她回去。這個醜丟大了。”
    有人建議我送Roger回家,說Tony有勁,架得住她。當即就有女同事反對,說:“這樣子還能讓Tony去送,你們是豬腦子啊?!”於是緊急商定由兩個女生和另一個看似力氣稍大些的男同事三個人一起護送Roger回家。
    當時的氣氛怪嚇人的。我幾乎沒見過一個女人爛醉的情形。
    Roger被架著往外走,還一個勁地問身邊的人:“你們說,一個女人……一輩子沒有機會……享受一個好男人是不是太可悲了?連鄉下女人都不如。嗯?你們說,你們怎麼都不說?裝什麼正經啊?!”她把“連鄉下女人都不如”的話說了好幾遍。
    送走Roger,我突然感到很難受,我不知道Roger是真醉還是借著酒勁撒瘋,是真情流露還是不慎失態?但我相信,她說的肯定是心裏憋久的話。世界上多數婚姻都是這樣的,理想和現實的距離永遠是存在的。她嫌惡澳洲佬的不僅僅是人品,還有身體,器官。女人有時把這看得比人品和錢財更重要。而這種生理性的厭惡,也許就是一輩子的芥蒂,治不好的心病,是永久的情感障礙。
    不要以為一個女人想著這些並把它說出來有多狗血,其實這是最普通最正常的想法,隻不過不服命運安排的Roger有勇氣吐露內心的不甘,而更多的人則把怨忿埋藏在心裏。
    膽敢說出來的是衝破,是試圖死裏逃生;
    一輩子埋在心底的則是自我埋葬,或者說是甘為偽道德和假矜持而殉葬!
    還沒等我回到公寓,就接到了Roger打給我的電話,我說,Roger你還好嗎?沒事吧,剛才真嚇人。
    電話裏的Roger很久沒出聲,繼而平靜地說:“Tony我沒醉。”
    我無語。說醉了倒好,說沒醉,這事更嚇人。
    “過來好嗎?到我家來。”電話裏的聲音輕柔而曖昧。
    見我沒回應,Roger又說:“幫我一次也不行?”
    頓了幾秒鍾,我掐斷了電話。
    夜深人靜,這事近乎於瘋魔。
    …………
    我出差五天,回來的那天,剛下飛機,習慣性地打開手機,不料隨即就接到同事的電話,告訴我他們都在Jane家做客。Jane是公司的設計助理,剛買了新居,聽說是幢不錯的郊外別墅。同事說:“Tony你趕緊來吧,我們都等你。”
    從機場我提著行李直奔Jane的別墅,才進院子,就看見Roger也在。說實在得我有點緊張,但依然若無其事地和每一個人打招呼,包括Roger。
    Jane為大家準備了很豐盛的晚餐,我到的時候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於是Jane的老公特地為我做了一大盆揚州炒麵,好像誰都知道我喜歡吃炒麵,要不就是炒飯,連同事的老公都了解。
    我可真餓了,表示完謝意,趕緊找個座,大口吃起來,就著可樂。
    Jane和老公以主人的身份端著酒對大家說:“借這個機會,今天也是為Roger餞行。”我這才知道這回Roger真的要走了。
    大家紛紛舉杯祝福Roger未來婚姻美滿,當然也少不了說些俏皮話,Roger優雅地回應大家,對那些善意的調侃,恰倒好處地敷衍過去。誰也不提那天喝醉酒的事。
    我吃完炒麵在院子裏和同事聊天。天氣晴朗,院子裏微有些風,帶過來一些植物的青澀味,好愜意的一個晚上。
    這時,Roger過來,說有話跟我說,讓我過去一下。
    我說,有話就在這裏說,我可怕了你了大姐。
    Roger說:“怕我什麼?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說,怕你任性,怕你撒瘋啊。
    Roger一臉認真地說:“真有話跟你說,我可是要走了人了,這點麵子都不給我?”
    我隨她上了樓。
    我沒有參觀過主人的居所,完全搞不清這裏的布局。當Roger把我帶進一間大屋子時,我立刻意識到這是主人的臥室。
    Roger一改剛才在樓下的矜持,一把我拽進臥室內設的盥洗室,反手鎖上門。
    倚著洗臉池,Roger說:“上一次我很抱歉。”
    我說,“都過去了,沒事。那天你喝大了。”
    Roger說:“我有許多心事。”
    我說,有心事更不該放開喝,多傷身體。
    Roger說:“我沒醉。我告訴過你……”
    我說,你沒醉,那就是借著酒胡來。
    我本來想說“酒可亂性”,可一時找不到這個詞,怪我中文沒學好,臨到用時總是找不到詞。
    Roger說:“我們不討論醉沒醉的問題好嗎?你怎麼打算?我知道你是個不會說假話的孩子。
    我說,什麼啊,什麼怎麼打算?這回我不是裝傻,我真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幫我。”Roger再次用了這兩字,這兩字含義晦澀,但我完全理解,可又生怕自己理解有錯。因為“幫”是有程度的,Roger所謂的“幫”是要幫到什麼程度?
    主人的盥洗室燈光很亮,照在白色的瓷牆上顯得尤其刺眼。Roger仔細化過妝,但掩飾不住她糟糕的臉色。我看到Roger的嘴角在微微抽搐,這種抽搐似乎是裝不出來的。
    我繞開原話題說,Roger,你要為今後的人生鋪設鮮花,不要到處去埋刺……你現在這種心態,怎麼去經營未來的愛情。
    Roger冷笑了一聲,說:“小孩對我談論愛情?一本正經的樣子。多好笑,多可愛。你懂嗎,愛情?那玩意兒我我早就不指望了。”
    我開始有點激動:那是你的事情,和我無關。
    Roger說:“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不幫我嘍?”
    從眼睛裏我讀懂了Roger,空氣異常凝重,甚至是危險,就像一顆定時炸彈的引索已經燒到了最後,隨時都可能爆炸。我說,Roger我都不明白你要幹什麼。說著就要去擰盥洗室的門把,打算離開這裏。
    Roger急了,衝過來拉我的手,見我力氣大,順勢就抱住了我:“Tony,你聽我說,聽我說完你再決定是不是離開這兒。我快結婚了,可我沒有和任何一個男人發生過那種事,你不信是嗎?你不信我很快就可以讓你相信……我不能把我的第一次給一個醜陋的男人……那樣我不是白做女人了嗎?”Roger突然變得異常衝動,她放大膽子抓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就當是幫我……好嗎?這是我結婚前唯一要做的一件事……”
    我徹底懂了。當時唯一想到的隻是努力推開她,但她抓我抓得那麼緊,就像一個落水者,抓到岸邊一捧草,死死不放。我試圖掰開她手,又不忍用力,畢竟她是女人……於是我胡亂地拒絕,當時說什麼自己也記不清了,好象是說什麼事都有底線,就是幫人也有限度,你的要求超出了底線……之類。
    我記得當時我還煩躁地罵道,他媽的這算怎麼回事?!
    Roger無聲地哭起來,畫過的眼線的眼瞼讓淚水一糊,一片混沌,特別駭人:“……Tony你要真是不願意碰我,就讓我看一眼,就算幫我了了這個心願。”
    我出汗了。看什麼?怎麼看?我憑什麼要給你看?!可是這些話我說不出來,我甚至怕自己把這話理解錯了。一個女生怎麼會提出這樣無恥的要求?可是,一切都明白無誤,Roger滿眼乞憐地看著我。
    我戰栗著說,都什麼年代了,你隨便上一個那種網站,打開,想怎麼看怎麼看……
    “不要褻瀆我,”她惡狠狠地衝我喊。“我喜歡什麼有我自己的權力。”
    一個女人說這樣的話算是把臉都拉下了,不是急切心情做不出來。
    說實話,當時我並沒有把Roger的行為看作是風騷,是欲望升騰,是勾引或者騷擾。我隻是覺得這小女人太自我了,任性得過了頭,鑽了死胡同了。以後,我曾經和人說起過這個看法,但他們大多持否定態度,還對我大加恥笑,說我幼稚得可以,說你也算在中國讀過幾年書,女人的這點花招也看不懂。女人最擅長偽裝成個性特強的那種,專打你這種人了,靈著呢。
    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至今也不知道。
    對於他們的說法,到今天我仍舊將信將疑。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Roger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非常看重自己、一心要善待自己的女人,而不是其他別的什麼女人。
    她的問題隻是太看重自己了。
    Roger退了幾步坐到浴盆上,她過於激動了,顯得有點體力不支,她頹唐地說:“Tony,一個女人,一生有很多奢望,一輩子都喜歡最好最精致的東西,到頭來,沒有得到過一次真正的享受,甚至連什麼是最好的都沒見過,以後也沒有機會了……她再怎麼自以為金貴,事實上連個鄉下女人都不如。你說她不可憐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去成全她嗎?”
    事實上,正是這席話摧毀了我的意誌。她有權利享受,有權利得到滿足。命運捉弄了她,沒有做出遂如人願的安排,但如果有可能,我們真的就不能幫到她成全她嗎?
    成全一個人,我們真的就那麼難……?
    我打定主意,轉身鎖上盥洗屋的門,然後再次回過身,麵對Roger……
    整個過程其實要不了幾秒鍾,但充滿懸念,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這一刻,我真有點悲壯,似乎不是在揭示自己,而是在履行慈善,施行大義。
    那會兒我有沒有想到Sally?
    沒有。
    一丁點也沒有。
    這正是我的可悲之處,也是Sally“絕對空間”的最大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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