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蘇邢和蘇及不是親兄弟。
    有時候蘇邢看到自己和蘇及之間的差距，就拿這個理由當擋箭牌，虛偽地安慰自己。
    不過，蘇邢也覺得蘇及和他們這個年紀的小屁孩不太一樣。
    他不過比自己大了一歲，卻好像已經活了很多年，舉止言談之間穩重得恍如天下皆在其手，就連開心，都隱匿在了如墨如淵的眼睛裏。
    蘇邢懷疑過他的年齡，他去翻過戶口本驗證，的確沒錯。
    其實蘇邢翻戶口本也不光是因為想知道蘇及的真實年齡，他就是想看蘇及那一頁上會不會顯示領養兩個字。
    沒有這兩個字。
    看，連戶口都不糾結在意的事實了，可蘇邢卻覺得，這個噱頭，在家裏，好似每天都會被提起。
    比如說現在。
    錢夏蘭早上出發前做了一頓早飯，喝黑芝麻糊吃鵪鶉蛋。蘇邢嫌扒鵪鶉蛋皮麻煩，吃了兩個之後就一直在喝黑芝麻糊。
    突然一個剝光了皮的蛋落入了他烏黑的碗。
    錢夏蘭又給蘇邢剝了一個：“多吃點，看你哥，都吃了十好幾個了呢。”
    蘇邢看他哥，那人右手邊的衛生紙上躺著五個左右黑白相間的蛋皮。
    蘇及又剝了一個，不是往自己嘴裏送，而是與錢夏蘭一樣，放入蘇邢的碗中。
    然後說：“多吃點。”
    兩個人給他服務，蘇邢很自滿，最後吃了足足有二十多個。
    錢夏蘭吃完飯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一走，家裏的空氣就從西藏高原轉為珠江海岸，窒息全不見，隻剩爽快。
    蘇邢在門口換鞋，扶著牆壁慵懶地說：“哥，下午放學晚點接我。”
    “幾點？”蘇及問。
    蘇邢很喜歡蘇及不問緣由這一點，等鞋子穿好了才慢悠悠地轉身說：“七點半。要不你做好晚飯再去接我。”
    蘇及幫蘇邢拿著書包，看到了他沒拉緊的拉鏈口處露出來遊戲機的一角。他沉默片刻，說：“行。”
    傍晚的霞光給攤在桌麵上的書本上了一層緋紅。蘇及打開台燈，訂上鬧鍾。
    六點四十五，鬧鍾一響，蘇及就去廚房炒了兩個素菜，最後煮上稀飯。
    到蘇邢學校門口的時候是七點二十七，蘇及把車停在了老地方，靜靜地等著。
    周五的六中門口格外安靜，沒有小販的叫賣聲，也沒有煩悶的喇叭聲，有的隻是人走街空的滿地狼藉。
    地上各式各樣的垃圾食品包裝袋，大部分他都見蘇邢吃過。蘇邢吃的時候問他吃不，蘇及沒胃口，說不吃。
    所以家裏的零食基本上都是蘇邢一人獨吞，沒他的份兒。
    安靜的校園裏突然傳出來一陣騷動。
    蘇及聽到遠處有人喊我操你媽了個逼，氣焰囂張無比。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是蘇邢。
    沒多久，一夥奇裝異服的少男少女你推我搡地走了出來，蘇邢被圍在中間，邊笑邊罵這群傻逼不講義氣。
    罵完，蘇邢看到門外保安在盯著他們，就對那小老頭比了比中指。
    保安識趣地低下頭，喝他玻璃杯裏半涼的枸杞。
    走過拐角口，蘇邢看到書店門口那個熟悉的蔚藍色背影，忍不住淡笑了起來。
    “喲，蘇狗你家保鏢來了。”
    “滾，”蘇邢踹了那說話的死胖子一腳，“我再說一遍，那我哥。”
    被踹的王洺不服氣，低聲暗罵蘇邢是畜牲。蘇邢沒聽到，跟這群死黨們擺擺手，就撒丫朝蘇及跑了過去。
    蘇邢過來的時候，蘇及瞥了眼表，七點五十八。
    “校服呢？”蘇及問他。
    “書包裏呢，”蘇邢把鼓囊囊的書包塞進車筐，“放學才脫的。”
    蘇及沒說什麼，打開電車的夜燈，鳴了下喇叭。
    蘇邢手腳麻利地翻身上了後座。
    等車動起來，蘇邢抬手攀上了蘇及的肩膀，借了個力，踩著腳蹬站了起來。
    要是錢夏蘭騎車他可不敢這麼做，他媽會揍死他。但是蘇及騎車，他就敢。蘇及又不會揍他。
    剛入冬的凜風裹挾著刀片，削得蘇邢臉頰微微發麻。他朝蘇及靠近了些，把身子緊貼在麵前那不太寬實的後背上。
    “哥，今天晚上吃什麼？”蘇邢抓了抓蘇及的肩膀，俯下身來在他耳邊問道。
    蘇及聞到了一股不屬於蘇邢的味道。他不確定這味道是不是蘇邢身上傳出來的，因為隻驚鴻般閃現了一下就隨風逝去了。
    “土豆絲，辣椒炒雞蛋。喝稀飯。”
    太家常了，蘇邢沒了興致，哦了一聲立起上身，迎著風唱了一路的菊花台。
    蘇及在倉庫裏停車的時候，蘇邢過去拿自己的書包，從他哥身邊經過的時候，蘇及又聞到了那個味道。
    鎖好了車，蘇及站在門口擋住去路。十五瓦的破燈泡散發出昏黃色陰光，掃過他的鼻梁，投射出一塊鬱沉的暗影。
    他突然走到蘇邢麵前，揪起那件畫著玻璃碎渣的小衫，牽扯著蘇邢湊向自己的鼻尖。
    蘇邢學跆拳道的，按理說這情況下應該來一個上防手刀，但他非但沒有依照肌肉記憶出手，反而隨著蘇及的動作微微踮起了腳尖。
    蘇及沒聞出來什麼，鬆開了他的衣服，壓著嗓音說：“張嘴。”
    這兩個字像兩記耳光一樣扇懵了蘇邢的心跳。他不明所以地張了張嘴巴，看向蘇及。蘇及朝他靠了過來。
    隨著蘇及的逐漸靠近，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精力散盡的乏軟與顫抖。
    好似老鷹親吻手腳附繭的雛雞，又像野狼輕嗅邁不開腿的狗崽。
    蘇邢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不正常了。
    然而蘇及隻是在他嘴邊吸了一口氣，如風過水麵一般，不著痕跡。
    本就不明亮的燈光因為電壓不穩而抽搐似的閃了一下。
    “你抽煙了？”蘇及問。
    語氣裏是蘇邢從沒在他身上見過的寒冬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