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陵衡笑眯眯地朝洛茗湘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裏夾著一絲惡作劇般的笑意。
    我怔怔地看著他笑。
    一直以為，驚才絕豔的靖平王是個穩重嚴肅的男子，因為他肩負著護國的使命，他是征戰沙場的鐵血男兒，可誰又能想到真正的他還存有幾分孩子般的淘氣？看見自己府上的樂伎要逃跑，不是教訓一頓反而貼上去幫忙？
    “王爺，您怎麼在這兒？”來人魁梧壯碩，看樣子是個將領級的人物，“魏總管正找您呢。”他看了洛茗湘一眼上前附耳說著什麼，君陵衡隨即皺了皺俊挺的眉。
    “我這就去。”他淡淡道，王者威儀不自覺地發散，與方才判若兩人。
    洛茗湘驚魂未定。竟然被主人抓個現行？死定了啊……要不要趁他在講話趕緊開溜？
    我用虛無的手拍拍洛茗湘的肩：大小姐，論開溜你能溜過靖平王這種高手？死心吧——
    洛茗湘可聽不見我的心聲，一寸，兩寸……她慢慢挪動腳步，試圖離開君陵衡的視線範圍。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你知不知道他已經發現了啊？
    洛小姐以行動告訴我，她沒有。五寸……九寸……十二寸……
    我閉眼。真的看不下去了……
    十五寸……二十寸……洛茗湘自我感覺良好地觀察四周，將目標定在不遠處的大樹上，那兩人合抱的大樹足以輕鬆隱藏她纖瘦的身形。加油！
    “還要我幫忙嗎？”君陵衡戲謔的聲音響起，隻見他身形一動，一張放大的俊臉便猛地出現在洛茗湘眼前。
    “啊！”洛茗湘一驚，察覺他溫熱的吐息正觸著自己的肌膚，她來不及害羞就閃電般跪下，“王爺饒了奴婢吧！”保命要緊呐！
    “嘖嘖，認錯倒是蠻大聲的麼，”君陵衡笑得愈發開心，“你是新來的？”
    “王爺！”不知從哪裏衝出來的朱嫂紅影一閃，不等洛茗湘回答便道，“是朱娘沒看好這丫頭，請王爺責罰！”
    君陵衡擺手道：“你們都大驚小怪什麼，本王還有事情要辦，先退下吧。”說完看了跪在地上的洛茗湘一眼，遺憾地喃喃自語道，“還以為可以作弄一下呢……”
    我黑線，好惡趣味啊。
    君陵衡一走，洛茗湘就被朱嫂拎進小院。
    “一天都沒過呢，你就給我惹禍？”朱嫂兩眼冒火，顯然氣得不輕，“進了王府的門還想跑？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進咱們靖平王府，你一來就開溜？”
    洛茗湘不語。別人想進就讓他們進嘛，換她一個還不行？
    “別不當回事，”朱嫂冷哼，“看你的模樣原先是個小姐吧，小姐怎麼了？還不一樣被賣了？有什麼委屈都給我往肚裏吞！退一步，要是你逃出去了，你以為你能去哪兒？你用什麼討生活？從今個兒起，你給我待在房裏哪兒都不許去，自己想清楚吧！”
    “……是。”洛茗湘乖順地應聲。
    漫漫的苦澀湧了上來。雖然不甘心，可朱嫂說的是事實。天地之大，竟找不到她的容身之所。是回家，然後再被賣一次？還是獨自一人漂泊在外？即使是和平年代，一個弱女子要獨自生活也是很辛苦的，更不用說百多年前的千麟國處於動蕩的戰亂時局，洛茗湘又能怎麼選擇？
    聽到她的心聲，我歎氣，亂世浮萍般漂泊無依的生活，該是多麼痛苦啊。
    所以，她不逃了。
    認命，所以，不逃。
    我抬頭看向午後的太陽，這裏究竟是個怎樣的幻境？長得像我的洛茗湘，長得像葉陵的靖平王，會不會再出現個長得像君若白的人物？莊周夢蝶，此時的我，是蝶還是夢？
    洛茗湘沒有一直呆在房裏，因為傍晚時分，朱嫂說王爺召見她。
    帶上一把琵琶，稍稍裝扮一下，洛茗湘被帶到麟軒殿。
    殿中，燈火通明。偌大的白玉殿上，一人獨坐在殿首。素衣繡上了精巧的銀邊，漆黑賽墨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修長白皙的手指間執著一隻青瓷杯。
    正是君陵衡。
    此情此景，突然令我想到另一個人，那個在某一夜的燭火下獨酌的身影。可他，終究不是他。
    整個大殿上，隻有洛茗湘和君陵衡兩人相對而視。許久，意識到尊卑之分的洛茗湘低下頭緩緩跪下：“……奴婢見過王爺。”
    “你……叫什麼？”君陵衡問道。
    “回王爺的話，奴婢名喚洛茗湘。”
    “——名字不錯。”
    “……”
    好壓抑的氣氛，我都想飄到殿外了。
    半響，君陵衡首先發作：“你這丫頭，現在倒規矩起來了？”
    “……”仍是沉默。
    “唉，”他一口飲盡杯中酒，“你不用這般拘束，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洛茗湘依舊地頭，輕聲道：“先前的事奴婢知錯，王爺盡管責罰。”
    君陵衡眉峰一挑，稀奇道：“知錯？你不想出府了麼？”
    “奴婢已經想清楚了，唯有這王府才是奴婢的歸處，不作他想。”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不是矯情，是她認了。人一旦認命，便不會再掙紮，隻會沉淪。就像她，哪怕心裏再怎麼傲氣，認了命，那無謂的傲氣便要放下，不然，苦的是自己。
    麟軒殿再度陷入沉默。
    他與她，都不說話。一個摩挲著手中的酒杯，一個恭敬地跪在地上。許久之後，他道：“既然要待在我靖平王府裏，就彈奏一曲吧。”
    “不知王爺想聽什麼？”
    “隨你，本王不計較。”
    空空的大殿上沒有椅子，但即使有，身為樂伎的洛茗湘又怎敢坐下？當即她就著跪姿跪坐下來，略略思考後，一手按住琴頭，一手輕輕一劃，一連串流水般的音符流瀉而出，回蕩在殿中。
    輕攏慢撚抹複挑，隨著嫩如削蔥的玉指靈巧地在弦上舞蹈，柔美的曲調響起，我不由讚歎。這洛茗湘真是彈得一手好琵琶。她彈的是《漢宮秋月》。此曲旨在表現宮女們幽怨悲愁的情緒和無奈的宮中生活，曲意含悲。她選這首曲子……我看向殿首的君陵衡，淡漠的表情讓人無法得知他在想什麼，他邊聽邊有一口沒一口地淺酌一下，褐色的眼眸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下，隻是偶爾於流轉間露出一絲悸動。
    曲，終了。
    “啪，啪，啪——”君陵衡鼓掌，唇角綻出一抹淺笑：“好技藝。”
    洛茗湘欠身道：“王爺謬讚，奴婢獻醜了。”
    “你選《漢宮秋月》是想告訴本王你的無奈苦衷？”君陵衡放下酒杯，道，“在王府裏待著真有如此痛苦難捱？”
    “回王爺——”
    “你別擺出副低眉順目樣，看著聽著都不舒服，”他打斷她的話，“我還是習慣你爬樹時的樣子，至少那是你的真性情。本王就欣賞你的真性情！”
    洛茗湘怔了怔，訝然的臉上泛起一絲無奈的笑：“王爺，你不明白，在這世上，不是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能讓人用真性情去對待的。”
    “誰說不能？”他起身朝她走來，“本王允許你用真性情，從現在開始不準你自稱奴婢也不準你叫我王爺，你要叫就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