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立百花塚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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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汩汩的溪流從青蔥的草地旁經過,濕潤著每一寸饑渴的土地。大片的彼岸花開得明豔燦爛,鋪滿了整個山坡。喧囂豔麗的花抵擋不住死寂的寒意,當空的烈日發散著慘白的光芒,冰冷地在山野裏蜿蜒。
    一座新墳孤零零地座落在山坳裏,無聲地在日光下抽泣。
    一疊紙錢被拋上半空,又紛紛揚揚地飄落,隨即又是一疊,又是一疊。
    白色的紙幡在風中飛揚,忽左忽右,定不下最終的方向。
    黑色的石碑豎立在墳前,“百花塚”三個字深刻在碑身之上,一筆一劃,刻進墳前祭拜的人心裏去。
    “若不是我,你們現在正跟恩客纏綿;若不是我,你們現在正歡笑連連;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至少,你們現在還活在世上。”穆遇將杯中酒緩緩地倒在地上,無聲地念著心裏的歉意,麵前的墳塚裏躺著那隻錦囊,那隻裝有姑娘們簪子的錦囊。簪子上纏繞著她們的血與靈,此刻躺在黑暗的地底,逃不出生天。
    “對不起,我原本隻是想要找一個人,我原本以為,青樓是最容易找出黑色十字的地方,在可以赤誠相對的妓院,我以為,我能輕易地找到那枚黑色十字。可是我卻要了你們的命。”穆遇潸然淚下,泣不成聲,眼淚從她掩麵的指縫中滴落在地,開出無色的死亡之花。
    “你去國色天香樓,就是因為這個?”白蔭也祭下一杯酒,站在墳塚旁像是死神的童子,散發著清冷的光輝。
    “一開始,我是懷著這樣的目的。我想的是,在青樓之中男人最多,我可以用下了藥的酒迷暈他們,然後讓小綠替我檢查,找出有那枚胎記的人。我已經盡量改了規矩,幾乎讓所有的男人都可以進國色天香樓,哪知還是找不到。我幾次都試著去懷疑,是不是我哥哥其實早已不在人世。可是我母親那樣確信,讓我無法懷疑。”重度自責的愧疚感幾乎要淹沒穆遇,她不停地伸手去擦那永遠也擦不完的淚,最後隻好放棄,任由淚水去衝刷自己的罪惡感,“我以為,既然找不到哥哥,那我至少可以引出那個神秘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劉金鵬居然舉家叛變,為了蠅頭小利殺害無辜,平白奪去了這麼多人性命。我痛恨自己成了屠夫的幫凶,若不是我,這些人根本不會死,所有人都不會死。”
    “其實對於她們而言,至少今生解脫了,不必再強顏歡笑,不必赤裸裸地展現自己的屈辱。”白蔭捏出一些紙錢撒向空中,恍惚間像是飛滿了紙鳶。
    “我的罪又添了許多,不知會有什麼樣的罰在等著我。”穆遇哭得雙眼通紅,紅的幾乎要滴下血來。
    “怎麼會,有時候取人性命,也是一種善。”白蔭寬慰地拍拍她的肩。
    “白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穆遇終於勇敢地迎上他如水的雙眸。
    “是什麼?我知無不言。”白蔭笑笑,卻又覺得在這樣的場合很不應該,於是尷尬地重又收斂起來。
    “你似乎……對死亡看得太輕。”穆遇不知該如何開口,說重了,便會傷害他。
    “是指白家被滅門的事麼?”白蔭又再笑笑,將酒壺提起,倒了滿口,然後再次灑向墳前,他的聲音忽然聽起來很落寞,傷入骨髓的落寞,“因為我沒有哭?因為我沒有歇斯底裏?因為我沒有借酒澆愁?”
    “隻見你失態過一次,劉家劍堡那一次。可那之前你出現的時候笑靨如花,誰會想到你經曆了這樣的變故。”穆遇梳弄著記憶,那一次白蔭的悲痛確實刻骨銘心,但就是那一次,白蔭似乎用掉了他生命中所有的悲痛。
    “傷心難過不會讓我娘和姐姐們再活過來,隻會讓我在人前難堪。我想要別人記住我的開心,而不是一想起我就滿是同情跟可憐。”白蔭將倒空的酒壺砸碎在地,驚起了林中躲藏的鳥群,“撲棱棱”地飛向了遠方。
    莫言一直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緘默不語,似乎自那晚之後,他的身旁就永遠站著個小眉,形影不離。
    穆遇回頭看了莫言一眼,他的目光依舊柔軟,柔軟地像是在搗衣砧上錘煉過千百次,那般的溫柔裏卻滿是隔閡,陌路的隔閡。穆遇輕歎了一聲,將視線移向小眉,或許是有些眼花,在小眉的眼裏,穆遇竟捕捉到了一絲笑意,像是嘲笑的訊息,又像是炫耀的神態。
    莫言似乎有些察覺,像是無意中移動一般,擋住了兩人的對望。
    “你還在怨我殺了劉氏兄妹嗎?”穆遇終於決定邁出那一步,先向莫言開口,有些事有些檻,其實隻要你願意,便可以跨過去。事實上,她很想問莫言是不是變心了,移情了。可是他們之間無名無份,甚至沒有確定過關係,隻是眼中風情流露,或許有那麼點意思,又或許,隻是錯覺。既然什麼都不是,又怎能問出那樣的話。
    “是。”莫言的回答簡短無情。
    “因為劉成石在國色天香樓說的那番話?”穆遇在那一刻覺得人生是如此可笑,可笑到讓人絕望。
    “是。”莫言依舊隻回答了一個字,仿佛再多說一句就會要了他的命。
    “既然他們想殺我,那我何必留他們。”穆遇直直地看著莫言,眼中盡是難以書畫的幽怨,“你們誰都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若不是他們陽奉陰違,我又怎會趕盡殺絕?”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白蔭大驚,轉身拉住穆遇的胳膊,險些掐進她的肉裏去。
    “劉成石跪下來跟我哭訴,卻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用毒針紮我。若不是有白龍的龍涎護身,此刻躺在這百花塚下的人又要多我一個。”穆遇的嘴角掛起一抹冷若冰霜的笑意,她又緊盯著莫言的雙眼,一字一字地說道:“我最恨被人欺騙。”
    莫言目光一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轉而投向地下,道:“若是如此,便是我誤會你了。還望海涵。”
    見他言語之中毫無恩情可言,穆遇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來,狠狠地摔在地上轉身便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莫言道:“你我恩義兩絕,永不相見。”隨即便拂袖而去,再不肯回頭。
    白蔭上前撿起布包打開,裏麵正是當日莫言送她的糖人,想來穆遇一直用真氣護著才沒有變腐,此刻四分五裂地攤在白蔭的手心裏,碎成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莫言眼看著穆遇邊哭邊行尚未走遠,上前從白蔭手中取過糖人,飛奔上前拉住穆遇,卻被她狠狠地甩開。
    “小遇!”莫言張了張嘴,隻覺得難以啟齒,“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穆遇抬起頭來看著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淚光盈盈的樣子再也沒有了殺人時的那股戾氣。
    莫言猶豫著往墳塚那裏看去,小眉和白蔭正高度緊張地看著他們倆。他在腦中鬥爭了一番,終於捧起穆遇的臉,隨後狠狠地親了下去。
    小眉站在白蔭的身後,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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