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是午餐時間，我坐在林軒左邊，艾平達右邊，仿佛兩股勢力交戰的中心地帶，噌噌冒著火花。先上了一碗傳說中的紅燒魚翅，但我看到那膠狀物裏有氣泡，他們認為我是個土包子，其實我之前確實沒有吃過萬惡的魚翅，但我賣過假貨（請鄙視我）。一個區分粉條和魚翅的好辦法，看看裏麵有沒有氣泡，很簡單。（順便一提，魚翅沒有任何營養，很貴很不劃算，有錢也別這麼花。）
    “顧先生，嚐嚐魚翅味道如何？”說話的是艾平達的母親，她存心要看我出醜，也許她之前知道我“依附”林軒的勢力，牽累過艾平達，所以很討厭我，我在她心裏不過是個連姿色都談不上的男娼。如果我故作不知告訴她味道不錯，她以及那知道真相的人就會更加鄙視我：一個把粉條兒當魚翅的蠢貨有什麼資格坐在這高檔次的餐桌上。他們拿林軒沒辦法，所以借著我出口惡氣。
    “抱歉，艾夫人，我是素食主義者。”我他媽實在不願意為林軒表演，但我能怎麼辦？？！我當時快暴走了！
    林軒支著下巴斜了我一眼，長臂一伸，要來端那碗粉條兒，我感到左邊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來自艾平達的驚惶。他甚至微微有一個側身阻止的動作。可我先他一步，也先林軒一步，端起那碗，在艾夫人麵如死灰時，將它轉身遞給了身後的傭人（不知道是不是，大概是吧）笑眯眯道，“請幫我熱一下，林軒愛吃這個。”
    我眼皮子不受控製凶猛地跳動，嘴角也在抽搐，我快難過死了。桌子上電石火花啪啪啪直閃光，林軒那隻手從我臉側撫過，若無其事笑了一聲，“還是有點腫。”我心虛地看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能殺我於無形。
    “快去重盛一碗來——”艾夫人知道自己想捉弄我的計劃徹底破產並且險些弄巧成拙惹出大禍，巴不得那碗冒牌貨瞬間消失。
    一場災難就這麼平息了。但你知道如果林軒發現給我端上來的那碗是什麼後果會怎樣？
    我基本上沒吃什麼，我完全沒有那個心情。下午3點半，這場午飯才結束，他們要去樓上的小陽台喝茶，那之前，林軒摟住我的肩膀，嘴唇幾乎貼在我臉上，有一些酒的味道，“你又救了他們一次，上一回我叫老頭兒去給你道謝，這回呢？你要什麼？”
    林軒果然察覺到那是什麼了，他和艾平達都有過人的觀察力。在座的我們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側過臉去，心裏恨得絞疼，可我還必須笑，“林先生，是不是先把今天的錢給我結了？一次一千，一分也——不能少。”
    林軒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拽著我走到沒人注意的走廊深處，將我壓在牆上，低頭撫摸著我的眼睛，說道，“左眼跳財，一點都沒錯。出門的時候赤青會給你錢，白雪公主，回去找你的王子吧，鍾秦這小子，有點膽識。”
    我聽到他突然提及鍾秦，全身一顫。“什，什麼？”
    林軒放開我，往樓梯口走去，“十一的時候我會再找你，有什麼事兒提前辦完。你跟艾平達走吧。”
    我和艾平達回學校的時候，走環城高速，用不了多少時間。在他的新車上，我們都一言不發。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我們一樣的陣痛。我掏出手機，發現那條我還沒來得及查看的短信已經被人翻閱了，鍾秦在短信裏說：別把公主弄壞了，他下午要上台演出。很顯然，這不是給我看的。我此刻非常沮喪，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脫離這個並不複雜的關係圈，我隻想過正常的生活，安安分分上學讀書拿獎學金畢業找個好工作做個普通上班族，我就會很滿足。可我逃不出去了。
    “下午沒什麼問題吧，你們的話劇可是2號樓的重點戲。”
    “鍾秦的角色換了人，叫裴曦。”
    “是他啊，哦，那還行，不必擔心了他能力挺強。”
    “他是個同性戀。”
    艾平達斜睨著我，挑著眉頭笑了，“你不也是麼。”
    我不知道他的推斷來自什麼，僅僅是他所認為的我與林軒的關係嗎？我沒有及時反駁便是承認了，我輸了，在一瞬間的猶豫中輸了。
    “擔心你的表弟吧，離我越近就越危險。”
    “願者上鉤。”
    不到五點我們就到學校了，因為來不及回宿舍，我跟著艾平達直接往排演大廳而去。演出大廳在整個校園的最北邊，成半圓形，可以同時容納一萬多人觀看演出，金碧輝煌絲毫不輸給國家大劇院。裏麵一派忙碌景象，很多參演人員都在後台準備，兩個龐大的化妝間穿梭著男男女女，以及一些專業的服裝師，美容師。舞台上，燈光師正在測試鎂光燈效果，時不時響起的樂曲夾雜在人們的交談聲裏，吵得我腦袋快炸了。後台B-1是我們專用的準備室，我進去時，屋裏真是前所未有的安靜，但主要人員都到場了。
    “怎麼還不準備？馬上就到你們了。”
    鍾秦來了，他坐在椅子上黑著一張臉，不爽地盯著進屋的我和艾平達，站在另外一側的是無辜可憐的李恒同學，我看去，一個背對著我的男生有點眼熟，我猜，那就是裴曦吧。
    “宿舍長……”李恒完全沒轍了，他自暴自棄道，“我看算了。”
    艾平達看了眼鍾秦，出來做主了，“鍾秦一會兒你上，要彩排兩次，第一次你要是下不來，第二次再換人。裴曦，你沒有意見吧。”
    這時，那個男生轉過身來，眼神準確無誤落在我身上，我認出來了，昨天在公交車上一句話把倆女生罵走的人，原來就是他啊！此刻他笑眯眯點頭，“嗯，我沒有異議。”
    李恒嘟囔道，“憐生，你去穿一下服裝看看要不要改。”
    我去拿服裝時，鍾秦腳一橫，熱乎乎的手抓住我手腕，低聲問道，“林軒打你了？”
    我苦笑一聲，瞥一眼艾平達，“問你表哥吧。”
    我穿上裙子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像個有易裝癖的變態。那婚紗的領口挺低，可惜我沒有豐滿的胸部勾人。我看著鏡子裏自己的樣子，再次怨恨起來，為什麼不去找個女人來演，我快恨死了。來給我化妝的女生是齊琪她們美術係的，一個個圍著我大呼小叫，哎呀真漂亮，還真看不出是男生，臉蛋的皮膚真好呢，化妝效果一定更棒，哎呀，好興奮啊。齊琪一臉壞笑，塗了黑指甲的手在我臉上比劃了半天，然後指揮著幾個女生給我上色。
    “顧憐生，你這樣兒能把人迷死，信不？”
    “你別給我弄成人妖就行。”
    “嗯，總覺得少點什麼……”齊琪這女人太膽大，盯著我扁平（應該如此，絕對如此==！）的胸口瞧了又瞧，叫道，“那誰，給我拿一個胸墊來！”
    我一聽差點嚇出眼淚來，苦苦哀求道，“別拿給我，我絕對不戴！你們是妖魔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我之所以討厭女人，也有這個原因。在她們麵前手無縛雞之力的永遠都是我，抑鬱……我不忍心看自己的樣子，就被她們幾個推推攘攘弄出去丟人現眼了。我漲紅了臉，認定此刻是我人生中最難過的坎兒，婚紗就罷了，還給我整個假胸部，我這張練就至今才厚如城牆的臉霎時間就徹底丟沒了。一屋子人都在起哄，蒼天呐，一群男人圍著一個男人歡呼打口哨，他奶奶的我不能接受啊！
    “你們說漂亮不，哈哈，之前真沒看出來，哎，顧憐生你別遮著啊，一會兒大家都看得到啦，別害羞——”
    因為戴了長及腰部的假發，我腦袋很重，不是我不想把頭抬起來，是抬不起來。我唯一慶幸的是，我可以不必穿高跟鞋。他們和她們驚歎夠了，才在李恒的催促下各自去準備。我嫌裙子太礙事兒，把長出來的那部分團成一團，坐在一旁等他們。鍾秦走到我跟前，一臉春光燦爛花見花開人見人愛，“挺好的，一會兒要和我合影留戀啊。”
    “你行不行，腳腕疼就不要逞強了。”
    “你瞧瞧，早上還是你勸我上台的呢，再說——我怎麼忍心讓裴曦那混蛋禍害你，你看他眼珠子準掉出來了。”鍾秦邊笑，一隻手毫無預兆，精準無誤按在了我胸口上，我從未見他笑得如此流氓，腦子轟一聲炸了，“手感還挺真實，嘿嘿，嗬嗬。”
    “滾——”我抬腳踹他，他蹦遠了，要不是顧念一會兒要上台，我定廢了他那條腿。
    我低頭看著自己平白無故突出的地方，熱乎乎的，覺得自己惡心，痛苦地別過腦袋。我渾身不自在，動都不敢動。大家都在忙的時候，裴曦在遠處注視了我好一陣子才抬步走來，他能完整地將我納在他的陰影下，也是在這一刻，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是個混蛋。因為他伸手拖住我的下巴，下彎的眼睛裏閃爍著極不幹淨的光芒，“喂，還記得我？”
    我甩開他的手，罵道，“麻煩你看清楚，我是男人。”
    “哈哈，你沒聽他們說嗎——我是個同性戀？顧憐生，和我交往吧。”
    我不知道鍾秦是不是聽到這句話了，他適時出現打破了僵局，他一手狠勁兒地按住裴曦的肩膀，目露凶光，低聲喝道，“你離他遠一點！”
    裴曦聳聳肩，側過半個身子，瞥了眼鍾秦，樂道，“看好你的崔曉涼，那小妞兒壞透了。我對女人沒興趣，她的情書我全扔了。”
    “你——閉嘴——”鍾秦揮著拳頭，照著裴曦的左臉頰就要打上去，“不準你侮辱曉涼——”
    我及時抱住了鍾秦的胳膊，驚詫之餘感到心寒。崔曉涼寫情書給裴曦？？這到底怎麼回事！
    裴曦冷哼一聲，轉身擺擺手，“一個浪蕩婦，早就不是處女了，裝純！你這白癡還蒙在鼓裏呢。自生自滅吧。”
    如果此刻鍾秦揮著拳頭把裴曦揍一頓，我也許會認為崔曉涼遭人詆毀了，她還是我印象中那樣安和純美。但鍾秦隻是羞憤無奈地捏緊拳頭，咬緊牙關忍了。末了，竟是一抹苦笑吞進了肚子裏，全身軟在椅子上。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事實就是這麼殘忍。我不得不去重新認識崔曉涼，我和鍾秦同樣希望：關於崔曉涼傳聞的種種都是空穴來風，這個女孩兒身上是純粹幹淨的色彩和氣息。
    我幹嗎呢！我突然醒悟，我為什麼要去管他們怎麼樣，我根本不需要這樣啊！他們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我立刻從鍾秦身邊走掉了。我不能再插手了，我應該讓鍾秦自生自滅，我不能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