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照從一個太監手中接過一盞燈，轉身攜起了我的手。
    我吃驚之餘手一縮，從他手中掙脫了出來，不料周彌照像是有夜視眼似地，準確地又抓了回去緊緊握住。看著眼前未知的黑暗入口，我本能得想要後退，奈何手被周彌照緊緊抓著，隻得跟著他邁進殿門，跌跌撞撞地一路前行。
    在廣袤的黑暗中，周彌照手中的那一盞宮燈猶如深夜裏在無邊曠野中遊蕩的一隻螢火蟲，吸引了我全部的視線。也許，我根本不敢往其他的地方看，隻牢牢盯著那一點飄渺的微光，仿佛隻有這樣，我才不會被周圍這如墨般濃密的黑暗吞噬。
    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和剛才看到慘劇時不同，我在那時已經有些預感，而現在，對於這次未知的會麵，雖然理智告訴我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內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不安。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沒過多久，燈光裏出現了一扇紅漆雕花的門扇，朱紅色的塗漆，金箔貼成的蟠龍似乎在一片血海中掙紮。
    我不由咽了口口水。
    周彌照一隻手緊緊地拉著我，淡定得仿佛知悉了我所有的不安和恐懼，舉起了提著燈籠的那隻手去推開了那扇門。
    “誰！？”門內傳來中年男子驚疑的質問，聲音仿佛有些嘶啞，還未等周彌照回答，那個男聲便大聲斥道：“大膽，還不退下！？”
    威嚴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透露出難以壓抑的怒氣，還有仿佛已經實質化般撲麵而來的凶煞戾氣，猶如被人侵犯了領地的凶獸，磨尖了利爪獠牙，隻等獵物現身的那一刻。
    我渾身打了個哆嗦，竭力抑製著自己想要逃走的欲望。
    周彌照卻似是習以為常，他鎮定地將門推開，拉著我走了進去，邊走邊朗聲道：“父皇，是我。”
    男聲沉寂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原來是彌照。”說完後貌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卻始終心驚肉跳：這這……真的會是西涼皇周午陽嗎？那個政術高超的英明之主，將西涼朝堂牢牢握在手中的一代帝王？！
    我循著聲音望去，純然的黑暗裏看不到任何東西，但直覺卻敏銳地撲捉到了某種難以忽視的存在。
    周彌照放下我，徑直走向房間一角的燭台處。
    隨著蠟燭被一根根地點燃，那隱在黑暗中的身形一點點顯示出來。
    那人坐在殿中上首寬大的臥榻上，身著明黃底嵌黑龍紋的絲綢長衫，低垂著頭，長長的披散著的頭發覆在麵上，白得觸目驚心。
    點燃的蠟燭越來越多，殿中越來越亮，那頭白發，在一片珠光寶氣、富麗堂皇中，越發地刺眼起來。
    我突然想起壯士女陸豔豔的八卦播報：……皇帝的頭發白得像雪似地……
    這果然是真有其事的嗎？
    忽然就心酸起來——無論是沉靜如深潭，實際上卻是心神枯槁的父皇，還是正值壯年卻白發如霜的西涼皇帝，那九五至尊位上的高處不勝寒，真的如此鋒利如刀，將占據此位的人的靈魂割裂成千片萬片，萬劫不複嗎？
    似乎感到我的視線，臥榻上白發的西涼帝王終於動了一下，他緩緩抬起手，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極其緩慢地抬起眸子，看了我一眼，隨即如同突然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停滯了所有的動作。
    我正暗自忐忑自己莫名奇妙的心酸，看見西涼皇帝的反應，不由嚇了一跳。
    不料這隻是一個開始。
    下一刻，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初見麵時滿身戾氣不言自威的一代帝王突然從臥榻上毫無風度地撲將下來，在地上打起了滾。
    直到口呆目瞪地看著那人跌跌撞撞滾到我身前，我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本能之下就想往後躲，不料肩膀突然被人用極大的力氣攫住。
    一張大漢版貞子造型的鬼臉忽然出現在我的麵前，臉色是詭異的赤青色，充血的雙眼瞪得極其之圓，幹枯的雙唇竟然還沾著紅色的液體——是血吧！？
    熾熱的呼吸噴到臉上，帶著血的腥氣——真的是血啊啊啊！！！
    “陛，陛陛，下……”我哆哆嗦嗦地正要開口，突然發現鬼臉上的嘴唇在動。
    “……太好了，你沒死……太好了……”
    在說什麼呢，我當然沒死，這是把我認成誰了啊——火光電石之間，我忽然憶起周奇照房中那副與我有七分相似的畫像，和那日在青樓中他和太子周彌照的對答。
    答案呼之欲出——那被奉為“月神”的絕色美人，曾經被我疑是血親的那人！！！
    可是，可是，那是個女子啊！
    不過我現在一身輕衫，袖帶飄逸，或許會被認成女子也不奇怪。
    周午陽似乎還沉浸在乍見故人的極度震驚中，他不斷地重複說著“……太好了，你沒死……”這句話，捏著我肩膀的雙手力氣越來越大，似乎這樣就可以確定我真的存在一般。
    我痛得受不了，隻得開口：“陛下，你認……”錯人了……
    此話未出，周午陽突然“嗬嗬”笑了一聲，又喃喃道：“沒錯，你肯定沒死，你怎麼會死呢，我怎麼會舍得殺你呢，不會的，你沒死……”然後似乎是再次印證自己的話一般，又說了一遍，“是的，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說著說著，充滿血絲的雙眼突然溢出了兩行熱淚，其中一絲滴在我的手上，燙的我不由得手一縮。
    我顧不上擦拭，整個心神都被周午陽所說的話裏透出的信息震驚了：那個人，那個風華絕代的“月神”，是死在周午陽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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