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安娜火熱探詢的目光下，艱難又迅速地解決了我的晚餐。
    當我回到家，失魂落魄般地坐在客廳的一角，然後每隔一分鍾就會瞄一眼牆上的掛鍾時，她就開始用一種奇怪的眼神關注著我，似乎對我的舉動非常地感興趣。
    “你有約會？”
    我搖頭，“沒有。”
    “有重要的電視節目要看？”
    “也沒有。”
    她雙手叉腰，“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每隔一分鍾就看一眼鍾的原因？”
    我把手擱在餐桌上，撐住腦袋，說道，“我發現掛鍾好象壞了。”
    安娜抬起頭，盯著掛鍾看了好幾秒鍾，然後很確定地對我說，“它走得很好，就像你騎腳踏車那樣穩當。”
    我皺起眉頭，“是嗎？那為什麼我覺得它走得很慢？”
    安娜笑了笑，“你希望時間快點過嗎？”
    我摸了摸肚子，“當然，因為我餓了，我在想你什麼時候能把晚餐做好？”
    “現在你就餓了？”安娜瞪著眼，“這才幾點？”
    “今天的課排得滿滿的，每個教授都巴不得把你的腦袋掰成兩瓣用，我現在累得隻想撲進我軟綿綿的床，然後大睡一覺。當然，充足的睡眠也需要把肚子填飽，你說是嗎？”
    安娜被我說得哭笑不得，“好吧，好吧，我真是欠了你的。”
    接著她用了半小時把晚餐做好，可我覺得卻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我時不時地抬頭望著天花板，想象著當我推開臥室的房門，弗蘭克就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了。
    想到他正呆在我的屋子裏，我就會忍不住偷笑。盡管我掩飾的很好，可是仍是被安娜發現了我奇怪的舉止。
    所以我才會在她一番探詢的目光下，迅速地吞下了我的晚餐，當然，我根本沒有嚐出那是些什麼，就已經完全下肚了。
    我裝出一副飽餐的模樣，“天哪，這東西太美味了。”
    安娜挑著眉頭，“這東西？”
    我低頭看了眼狼籍的盤子，“這。。。。。。咖喱土豆。。。。。。太棒了，那些平凡的食物到了你的手中，完全就會變得物有所值。”
    “親愛的。”安娜微笑著看我，“今天的小嘴可是抹了蜜了，我可不記得我在咖喱土豆裏加過這料。”
    我站起身，擦了擦嘴，“今天的哲學課，讓我知道了一個人生哲理，不要嗇於誇讚別人的優點，因為那是發現你自身缺點的一種途徑。”
    我俯身啵的一聲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想我該去睡了，晚安。”
    安娜怔怔地坐在那裏，顯然被我今天的行為舉止震驚了。我就在她的注目下，翩翩然地走上樓梯，當我走出她的視線之後，我飛快地衝了上去，猛地推開了我的房門。
    房間裏的窗簾全都拉上了，屋子裏一片昏暗，透過窗簾上映射出的那絲光亮，我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修長的身影。我走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然後，我聽到那人影發出悅耳動聽的笑聲，我跳上了床，撲進了那人的懷抱，他張開的雙臂冰冷地擁抱住了我。
    他埋首在我的頸窩，笑道，“不要嗇於誇讚別人的優點，因為那是發現你自身缺點的一種途徑，我怎麼不記得羅爾教授說過這個？”
    我咯咯笑起來，“你這個偷聽癖。”
    弗蘭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冰冷的手指穿過發絲觸碰到我的頭皮，讓我全身的肌膚都起了疙瘩。他似乎意識到了這點，問我，“冷了？”
    我搖了搖頭，緊緊抓住他要收回的手，“不，我習慣了，我喜歡這種。。。。。。感覺。”
    他笑了，然後抽出身下的薄毯，將我裹了起來，“也許這樣更好些。”
    我點點頭，“你來了很久了？”
    “恩。”他將下巴擱在我的頭頂，“就在你每隔一分鍾看一眼鍾的時候。”
    我呻吟了一聲，“太棒了。”
    “太棒了？”他的語氣裏透著一絲笑意，“這可是我今天第三次聽你這麼說了。”
    想起哲學課上羅爾教授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弗蘭克湊了過來，將雙唇緊貼著我，“噓，輕點，安娜還在樓下。”
    我意識到了我剛才的聲音似乎大了些，立刻安靜了下來，然後側耳傾聽，樓下很安靜，似乎安娜沒有反應。我長長呼了一口氣，然後緊靠在他的懷裏，感覺著他的氣息和體溫。
    “累了？”他收緊雙臂，“那就睡吧，我在這裏。”
    “不。”我小聲的抗議，“你答應我的事還沒完成呢。”
    “什麼事？”
    我抬起半個身子，撲在他的身上，惡狠狠地說道，“你想耍賴？”
    弗蘭克把我按了下去，說道，“和你耍賴，我可沒這個膽量。你要是再來個跳樓，估計我的心髒又要重新開始跳動了。”
    我噘起嘴，“那好吧，我現在洗耳恭聽。”
    黑暗裏，我聽見了他的一聲歎息，是那樣無奈的歎息，隱忍又不甘，“艾米麗，你真的不懂嗎？”
    我固執地搖頭，“不，我不懂，我完全聽不到你的想法，可你卻能。那不公平，弗蘭克。”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沉默了很久才說道，“我不相信上帝，不相信他的存在，我已經迷失了自己，失去信仰很多很多年。自從遇見了你，我迷惑又質疑的信仰仿佛又回來了。你是天使，純潔的令我嫉妒，除了上帝還有誰能創造出你這樣純淨的天使。我甚至卑微地以為，你是他派來救贖我罪孽的。可是，當我看見我自己肮髒又醜陋的靈魂的時候，我才明白你並不是他派來救贖我的，而是讓我徹底清醒的一種方式。他收回我的靈魂，那個善良的靈魂，是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你用無邪的眼神來折磨我，那是他的手段，足以讓我萬劫不複。他在我和你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是善與惡，是悲和喜。我應該決絕地離你而去，這樣才是拯救我的唯一方法，可是，我竟然做不到。”
    我不知道，我的存在竟會帶給他如此艱難的掙紮和痛苦，我真的完全沒有料到自己，一個平凡的人居然可以讓他覺得卑微和膽怯。
    我從薄毯中伸出我的手，緊緊地擁抱著他，不管那種感覺是多麼冰涼和心悸，我都想要用我微薄的力量去幫助他，盡管我知道那對他是更大的折磨和痛苦。
    他輕吻著我的嘴唇，“艾米麗，我竟然離不開你，從未想過要離開你。哪怕在我們最冷漠最疏遠的那段日子裏，我都不曾讓你離開過我的視線。我藐視了上帝劃下的那道界限，站到了你的身邊，繼續讓你的純潔和無邪刺激著我的靈魂。就算心裏再如何地痛楚，就算身體再如何地掙紮，我都想在你的身邊，守護著你。那天夜裏，聽見你夢中的低喃，聽見你驚恐地叫著我的名字，聽見你溫柔地說你愛我，我已經把自己的性命和靈魂都交給了你。那原來是屬於上帝的，我卻願意交到你的手中。你懂了嗎？”
    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中滑落，我隻覺得手中仿佛緊握著他的全部，沉甸甸地讓我心痛，“我懂了。”
    他溫柔地吻過我的臉頰，吻去了我的淚珠，“我愛你，艾米麗，我是在冒犯上帝。”
    “不。”我回吻他，“是我冒犯了上帝，是我誘惑了你，是我引誘你犯罪。一切都是我的罪孽，是我的。”
    “我應該下地獄。”他輕聲地詛咒著。
    我奮力地搖頭，心酸地卻說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話來。
    “不。”他捧住我的臉，“我已經在地獄裏了。”
    “我也在。”我按住他冰涼的手，“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我都在，都和你在一起。上帝如果要懲罰，就把我們一起毀滅。”
    “他不該創造你，再毀滅你。”
    “弗蘭克，如果真的要毀滅，我寧願毀滅我的人是你。”我激動地摟住他，“讓我成為你的，讓我也永生不死，讓我永遠陪著你，永不分離。”
    他猛地推開了我，低吼道，“這隻是個玩笑，是嗎？”
    “不，不是玩笑。”我按著他，“我痛惡過那些為了得到永生，而放棄生命的人。可那是從前，因為那時我沒有你，我能完全按照我的意誌生活。但現在完全不同了，沒有你，我的生命就沒有意義了。”
    他搖了搖頭，“你沒有失去我，我會永遠陪伴你，我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那不公平。”我撫著額頭，“我會老，會死，總有一天我還是將失去你，而你也將失去我。弗蘭克，你能容忍我在你的麵前生老病死，你能容忍上帝最終要奪去我的生命嗎？如果你無法下定決心，讓我變成和你一樣的人生，那麼我終究是上帝手中用來傷害你的棋子。”
    他歎息了一聲，摟過我，“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談這些？上帝的神權我們又能討論出什麼結果？”
    我依著他順從地躺了下來，“我並不想討論上帝，我隻想討論我和你的明天。”
    他重新用薄毯把我裹了起來，“這個我們以後再說，現在好好睡一會兒，好嗎？”
    我點點頭，“當然，以後，我會堅持己見。”
    弗蘭克輕柔地笑起來，“我也會堅持己見。”
    “恩哼。”我低吟了一聲，“太棒了。”
    他埋在我的頸窩，悶聲大笑起來。我閉上眼睛，享受著他獨特的氣息，將我緊緊的包圍。接著，我感覺到他冰冷柔滑的雙唇沿著我的頸窩，一路吻上我的臉，我的鼻梁，我的眼簾，然後是我的嘴唇。
    我用力地擁抱住他，讓他更緊貼向我，我厭倦了我和他之間的那種距離，我隻想打破那道所謂的界限，讓我們之間緊密不可分離。
    他手上的力量大的驚人，簡直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裏。可是他的吻卻是那樣的甜蜜和柔軟，他溫柔地吻著我，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工藝品。
    “我愛你，弗蘭克。”我在他的唇邊無力的呻吟，急促的呼吸讓我的大腦陷於缺氧的狀態。
    “艾米麗，艾米麗。。。。。。”他一遍遍叫我的名字，就像是下一種詛咒，把我的魂魄和理智都催眠了。
    突然，他的唇離開了我，全身緊繃成一塊石頭。
    冰涼的感覺突然離去，竟然讓我感到一陣恐慌，我抓緊他的手臂，“別離開。。。。。。”
    他翻身抱住我，朝一邊一滾，把我一同帶到了床下，他先著地，然後把我護在臂腕裏，輕聲說道，“別動。”
    我突然意識到了有危險在靠近我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窗外已經入夜，街區的道路上安靜地沒有人聲，我豎起耳朵卻始終沒能聽出點什麼。
    弗蘭克讓我緊靠著床邊躺著，“在這裏呆著別動，我馬上回來。”
    他迅速地起身，黑暗裏我看見他的身影優雅地掠到了窗邊，動作輕盈沒有聲響。他撩起一邊窗簾，向外張望，街燈微弱的光亮從他撩起的窗簾縫隙中投射進來，照在他刀削般的臉上。
    他定定地望著窗外的某處，然後突然大力揮起窗簾，身影跟著飛躍了出去。窗簾飛舞著落了下來，又讓黑暗將屋子掩埋了。
    我有些害怕地躲在角落裏，突然失去了弗蘭克的擁抱，我感覺到了黑暗的恐怖，仿佛有著無數雙冷冽饑渴的眼睛在注視我，想把我一口吞噬。
    “艾米麗。。。。。。艾米麗。。。。。。。”黑暗中傳來一陣陣嘶啞的聲音，在叫著我的名字。和剛才弗蘭克叫我時完全的不同，那聲音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深處，是來自魔鬼的嘴唇。
    我顫抖著雙手交叉環抱住自己，不讓恐懼把我擊潰，可是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和淒厲，就像勾魂奪魄的追命令，幾乎要讓我痛苦地叫出聲來。
    這時，藍光從我的衣領中射了出來，將整間房間照的透亮。
    我低下頭，看見暗夜之心又像上次那樣發出幽明的藍光，藍水晶裏流動的液體瘋狂地旋轉著，仿佛要掙紮著脫離而出。
    那淒厲的呼喚聲越來越響亮，鼓動著我的耳膜，產生巨大的壓力壓迫著我的神經。四周的景象開始模糊起來，我迷暈的視線裏看見了無數的人影，無數的惡魔的臉，在向我湧動，向我張牙舞爪。
    我奮力伸出手，將暗夜之心握在手中，尖角紮著我的手心傳來隱隱的刺痛。
    藍光被我按製在手心裏，屋子跟著暗淡了下來，惡魔的臉逐漸消失在黑暗中。我拉過床上的薄毯，將自己裹在裏麵，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安全。
    我躲在毯子裏，寒意一陣陣湧來，這種感覺根本無法和弗蘭克的冰冷相比，因為弗蘭克冰冷的擁抱可以讓我安心，不會讓我如此膽怯和軟弱。
    “艾米麗。”熟悉又充滿誘惑的聲音回來了，再一次把堅強和勇敢充斥到了我的體內。
    我猛地掀開薄毯，撲進了他的懷抱，“我害怕。”
    他張開雙臂摟住我，把我的臉埋在他的胸膛，“別怕，我在。”
    我輕輕地點頭，陣陣寒意已消失不見，我知道他在，沒有什麼可以再傷害我。我緊繃的神經緩緩放鬆下來，溫順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想讓他寒冷的體溫驅趕走我的恐懼。我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暗夜之心突然發出光彩，究竟意味著什麼。而那些仿佛來自地獄的魔鬼，好象真實的存在著，而現在它們仍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裏，虎視耽耽地注視著我。
    我從弗蘭克的胸膛偷偷抬起頭，凝視著黑暗，想從中找出它們的蹤跡。
    弗蘭克緊緊擁住我，幽幽地開口說道，“我不會讓它們傷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