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急匆匆準備往宮外走去的慕蘭生，迎麵卻碰上了朝自己走來的慕蘭凝。
    “終於忍不住了？”她笑著看他，明眸裏是一股洞悉一切的神采，“想好去幹什麼了嗎？”
    “蘭凝，”停頓片刻，他說，“不要告訴父王。”
    “哼，”慕蘭凝輕笑一聲，眉眼間滿是不以為意，“我不說，父王就不會知道了嗎？我是好心提醒你，父王已經打算給你另立妃子，雪卿媛也被貶為了浣靈侍女，你覺得你還能給她什麼？既然沒能力再負責，那就別去招惹人家。長痛不如短痛，難道你要她為你痛苦一輩子？”
    “我沒說過要娶虛芷瑜。”慕蘭生低聲地抗議道，可是這話裏的底氣，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足。
    “是，你最想娶的是烏瑟瑪，可你不照樣選擇了雪卿媛嗎？”慕蘭凝見他語塞，又說，“大婚的吉日是父王特意在三年前選的，也早已昭告天下，司天神官也會從玉伽山回來主持盛典，所以就算是換新娘，也不會換大婚的時間。更何況，這個虛芷瑜還是王叔推薦的人。”
    慕蘭凝的話雖然聽起來冷漠無情，但她卻總是一針見血的。慕蘭生怔在原地，沉默無語。
    良久，他旋過身，拖著有些沉重的腳，一步步往回走去。
    在房裏練字，寫著寫著竟沒了心思。不知為什麼，這幾日來心中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公子，怎麼不寫了？”墨童也覺得似乎還沒到他平日練完字的時候。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烏大人？”
    白雲深聽到墨童稱呼來人，連忙也走到門口。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張臉的那一刻，心裏空掉的地方仿佛立刻就被填滿了。
    “沒有打擾你吧？”烏瑟瑪淡淡笑了笑。
    “沒有，”心中，應該是欣喜的，“我也沒什麼做的。進來坐吧。”
    “不用了，”她說，“我想，再去靈秀山上走走。”
    山上的風依舊是帶著絲絲涼意的，淡雅的花香隨著清風，也緩緩彌漫在四周。
    這一次，他們兩個誰也沒有睡著。
    她說想再聽一次那首曲子，於是他吹給她聽，可是卻連他自己都好像做不到心平如鏡了。
    “我好像越來越麻木了，”烏瑟瑪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簫聲中隱隱的波瀾，隻是望著遠方，表情有些木然，“也許再過兩年我也會變成像他們那麼可怕的人。為了自己的成功，毀掉別人，毫不手軟，然後繼續心安理得地活著。”
    她用絳紅色緞帶高高束起的青絲被山風不斷撩撥，偶爾有幾縷絨發被吹到額前，白雲深看著她，忽然有種衝動想要抬手為她理理頭發，然而卻隻是動了動手指，並沒有真的照著心中所想的去做。
    “我始終相信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他深吸了一口山間的冷空氣，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我們不能阻止生活中出現醜惡的東西，但卻可以保持心裏的純淨。”
    烏瑟瑪的眼裏透著一絲神往，“其實我很羨慕你，可以活得這麼逍遙。不用停留，就可以往下一個地方走。”
    “我，”白雲深笑笑，“暫時會留在西羅。”
    “是嗎？”她回頭看著他，神情中透著欣喜，“要留多久？”
    “可能會留一段日子吧，陛下讓我入宮授徒，還給了我一麵入宮的令牌。”自己為什麼會接受，原因連他也說不清楚。
    “陛下？他怎麼會……”她顯然有些驚訝。
    “是公主殿下引薦的。”
    “公主殿下……”烏瑟瑪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這麼說，你已經見過她了？”
    “是啊，”白雲深似乎並沒有覺察到什麼，“之前在慶燈會上偶然遇見，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她是誰。”
    “覺得怎麼樣？”她轉過頭，不再看他，“美嗎？”
    “若是論美貌，她自然是豔冠群芳，叫人過目難忘的。”
    “是啊，”她笑笑，“她的確有吸引別人目光的能力。”果然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的，於是心裏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悲哀，“我們來這兒待的太久了，回去吧。”
    她突然的轉變讓他有些疑惑，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嗎？想要開口問她，可是看見她眉間淡淡的憂鬱，他心中一動，居然開不了口再多說些什麼。
    心裏隻是突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個想法，若是能為她拂去那一抹憂愁，那該多好……
    “公子，你怎麼了？”見白雲深看著燭火出神，墨童走過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和烏大人出去一趟，回來就心不在焉的，她對你說什麼了嗎？”
    “沒什麼。”白雲深拿起茶壺倒了杯茶，若無其事地啜了一口，又看向墨童，“你先睡吧。”
    墨童直直地盯著他，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公子，你不太對勁啊。”
    “怎麼？”
    “公子，你不知道吧？”墨童神秘地笑笑，“你看烏大人的時候眼神可是有點不一樣，就連慕小姐那樣的仙女，我也沒見你這麼看她。可是今天你一看見烏大人來找你，整個人就神采飛揚的。”
    “胡說。”白雲深笑著搖搖頭，可心裏卻莫名的覺得有些底氣不足。
    “我才沒胡說呢。”墨童認真地看著他，“公子，你是在寺廟裏讀了十年佛經，可你並不是和尚啊，就算喜歡什麼人也是很正常的。”
    喜歡？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是這個嗎？他不確定，自己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佛家所說的大愛，還是男女之間的小愛。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想要讓她脫離出那看不到邊際的責任感所帶來的憂傷，至少，他想在她需要的時候，為她帶去那一點點的平靜和舒心。
    翌日，虛芷瑜又在西羅王的安排下進宮與慕蘭生見麵，這是為了能讓他們在大婚之前建立一定的感情基礎。
    喜鵲在樹梢“喳喳”地叫著，眼光灑在身上，和著微風，溫暖而愜意。
    “殿下，烏大人來了。”
    聽到內官奏報，慕蘭凝回頭看向烏瑟瑪，笑道：“平日裏想私下見你一麵都難，今天怎麼來了？”
    同桌而坐的白雲深和慕蘭生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烏瑟瑪看到白雲深，微微一怔。
    “這是白公子，”慕蘭凝的唇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得意，“是父王特意為我請的先生。”
    “我與烏大人之前已經認識了。”白雲深看著烏瑟瑪，眼裏是溫柔的笑意。
    “是嗎？”慕蘭凝對此似乎並不太在意，“瑟瑪，虛芷瑜小姐你見過了嗎？”
    烏瑟瑪這才注意到慕蘭生身旁坐著一個俏麗的女子，和雪卿媛比起來，她顯得更加嬌俏，也似乎更有風情。
    就是她了嗎？這一次，沒有失落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為雪卿媛而發的感慨。
    簡單的同虛芷瑜打了招呼，她看向慕蘭生，“殿下，臣能單獨和您談談嗎？”
    等到慕蘭生和烏瑟瑪走到一邊談話的時候，慕蘭凝笑著搖了搖頭，“這個瑟瑪，準是勸蘭生去見雪卿媛了。”
    白雲深和虛芷瑜聞言不禁訝異，這麼敏感的事情，她竟然就那樣道破了。
    虛芷瑜側過頭看著不遠處的那兩個人，心裏的情緒在點點起著變化。
    “你不必在意啊，”嘴裏說著這樣的話，可是臉上卻是一副不以為然，對慕蘭凝而言，別人的情緒其實根本沒那麼重要，“瑟瑪她什麼都好，就是不太會選擇同情的對象。”
    虛芷瑜淡淡一笑，並未多說什麼。對於這隻有一步之遙的慕蘭生妻子的位子，她早已成竹在胸。
    “殿下，”烏瑟瑪沉吟著開了口，“你不打算，去看看雪小姐嗎？”
    慕蘭生深吸了一口氣，該怎麼辦呢？他的確很牽掛雪卿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烏瑟瑪看到他一直以來在她麵前極力掩飾的懦弱。可是，蘭凝說得對，他已經給不了卿媛任何東西，不久之後還要迎娶另一個女子，他憑什麼再去見她呢？就算見到了又能說什麼？隻不過惹她傷心罷了。
    於是狠下心，搖了搖頭，“去了又能怎麼樣？隻會徒添傷感。與其長痛，不如短痛。”
    烏瑟瑪有些不可思議，看著他，越發覺得陌生。這個男人，真的是自己情竇初開時憧憬的對象嗎？她努力回想自己當年是怎麼喜歡上他的，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你對我，很失望吧？”他試探著看向她。
    “臣不敢，”生硬的回答，“這原本就是殿下的事，臣已經逾越本分了。”
    “瑟瑪……”
    “臣營中還有事，就不多打擾了，煩請殿下告訴公主一聲，臣先告退了。”不等慕蘭生再說什麼，她轉身抬腳就走。她開始埋怨自己不該走這一趟，這一來，不僅為雪卿媛感到悲哀，也打破了自己心中美好的回憶，此刻，她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