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識 第二章 青青子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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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伸手拍拍少年光潤潔白的臉蛋,喚道:“小美人,回神了。”
少年被他如此一喚,立時窘迫地漲紅了臉,嘴裏仍逞強道:“什麼小美人,你才是大美人呢……”
傾城聽他如此一說,便有些忍俊不禁,仍是忍住了,問:“那你叫什麼?”
少年眉一挑,臉一揚,立時恢複了神氣活現的模樣:“我叫邵……”說出一個字,猛然一頓,想起寒微哥哥的囑咐來,改口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可是我階下之囚。”說話間,趾高氣揚,神色間的尷尬卻是掩飾不去。
傾城覺得這少年實在有趣,話頭轉得無比生硬,連掩飾也沒有,真真是一派純真自然。心下也不禁柔軟幾分。原先問他名字隻是敷衍,如今卻是真有了興趣。
他追問道:“我都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作為交換你也該告訴我才是,怎麼能這樣耍賴?原來我把你當作朋友,你心裏卻並不是這樣想,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這一番話處處陷阱,分明是挖了坑等那少年來跳。他本是階下囚,自由尚不可得,哪來交換之說?朋友一說更是荒謬,哪有剛見麵不久又是完全對立的兩個人這麼快成為朋友的,何況他對那少年狎玩親近的態度,哪裏是友人相處之道?
少年卻全然不管這些,他一根筋的腦子就隻對“朋友”二字起了反應。不想讓這個他很有好感的人失望,他猶豫吞吐之間,不由得說了實話:“不是我不告訴你啊,是寒微哥哥吩咐的,不能告訴別人。”
傾城微笑道:“你不能告訴我,那我可以猜吧?若是猜中了,你就點一點頭,好不好?這也不算是不聽你寒微哥哥的話了,何況我也不是別人啊,咱們不是朋友嗎?”
少年猶豫了一下,抬頭看見他在月光裏微微泛光的側臉,不由就點下了頭。
傾城微微上挑的鳳眼裏滿是笑意,注視著麵前神色真誠的少年,心裏也不禁動容。其實他聽見那個來不及吞回的“邵”字,已隱隱有了些計較,試想北燕國內,能在邊關掌權的能有幾人?
心念電轉,一個名字倏然掠過腦海,他笑道:“邵佳?”
少年頓時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雖然早有準備,傾城還是不免吃了一驚。邵家在北燕的地位幾乎能和當年月家在南燁的地位相匹敵了。當年月初陽橫掃千軍,威震四方時,月家還是老爺子當家,幾乎掌控了朝堂,真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後來為了娶鳳無雪為妻,門第懸殊,不得不廢去一條手臂以求承認。自此月初陽戰功再也不及當年,功高蓋主的威名漸漸淡去,老爺子也因為此事頗有些心灰意冷,索性退了位退居幕後,在朝廷中的勢力也減弱了,才在後來十幾年裏被褚、秦、喻三大世家齊頭趕上。
而邵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熱之時。邵家當家人邵靜是當今宰相,20歲時便已是太子少傅,太子登基後,對這位老師的才學和胸懷十分敬重,提拔他做了宰相。而邵靜的確不負眾望,文武雙全,智計無雙,當初月初陽唯一一次的慘敗就是輸在他手中,當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奇才,名聲享譽千裏。這樣一個人,卻至今仍未娶妻,也未傳出有任何紅顏知己,似是將一生都獻給了國家。他膝下有三子一女,皆是收養而來。大女兒邵清16歲就嫁進宮做了貴妃,據說能歌善舞,尤其一曲《六腰》,見者無不傾倒。大兒子邵清泉則是從商,經營鹽運,隻這一項,就控製了整個內陸運輸,富可敵國。這樣兩個傳奇一般的人物,控製了政商兩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都是謙恭溫順之輩,竟讓人找不出一絲差錯。二兒子邵遠據說身體羸弱,去了西域拜師,至今未歸,而小兒子正是邵佳,邵小公子才名遠揚,卻不想是這樣一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傾城心中翻騰不已,邵家找上他是為了什麼呢?而他,在這樣的時候遇上邵家,到底是福是禍?
邵佳看他發呆,忍不住開口叫他:“你想什麼啊?”
傾城原先並不知曉他身份,舉動間頗有輕薄之意,如今明白了,自是不敢逾越。——邵家三公子,定然不能是易與之輩,背後那麼大的勢力,是決計得罪不得的。
傾城拱手道:“原來是邵三公子,失敬了。”
邵佳呆了呆,看他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原先的親昵神色盡數被謙恭有禮取代,心中莫名地難過。但他教養極好,心中煩悶也不表露,隻是揮揮手道:“沒有什麼,虛名而已。”
兩個人突然都變得拘謹疏遠起來,一時氣氛怪異,誰也沒有接話。
委實太過尷尬,傾城想來想去不明白,邵家抓自己來做什麼。他想了想,決定不再兜圈子,實話實說:“你為什麼抓我?”
“啊……”少年愣了愣,看著他,臉上陡然浮現一抹可疑的紅暈。他結結巴巴道:“不是我要抓你……我也是,那個……受人之托……”說到後來,聲音逐漸細如蚊蚋,有些聽不清了。
傾城仍然不明白:“誰要抓我?”
邵佳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傾城心裏著急,麵上也不能顯現出來,依然雲淡風輕,隻靜靜等著他答話。
邵佳見實在躲不過去,手上無意識地撫摸白玉質地溫潤的扇柄,口中答道:“是琉璃說喜歡你,我才抓你來的。”
乍聽這個答案,傾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回過神之後不由哭笑不得,這算什麼:邵家三公子仗著家大業大,無人敢欺,竟然強搶民男?
傾城抿著唇,搖搖頭,輕聲發出一聲哼笑。邵佳聽見了,不由得惱羞成怒:“你笑什麼?”
傾城並不去答他的話,僅是自顧自問他:“琉璃是誰?”
邵佳搖搖扇子,晃晃腦袋,裝腔作勢道:“是我身邊的侍女,你未來的妻子。”
傾城奇道:“她喜歡我?”
邵佳說:“上元節時我們去賞花燈,你參加了一個字謎遊戲,把她出的謎麵兒給破了。她回家後畫了一張你的畫像,每天捧在手裏看,跟寶貝似的。後來你到了閔連,我從城門上望見了,就讓士兵把你抓回來了。”
傾城隱約記得自己在城中的有一晚的確是出了門,似乎那一天確實是節慶,百姓張燈結彩,花燈把河麵都照亮了,天邊兒也隱隱泛出了溫暖的橘紅色。明明是深夜,卻讓人覺得仿佛黎明一般。
那時他還在等最後一道消息,真正等到了他才能出關。然而消息他是等到了,卻是那麼猝不及防地,就斬斷了他最後的希望。哀莫大於心死,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卻還想著奪回一切。
那天晚上很明亮,他似乎是看見了一道謎題,那個答案電光火石間就擊中了他。謎麵他已經不記得,謎底卻深埋在心底。
冰火兩重天。是一個“雪”和一個“焰”字。
痛徹心扉。
他怔怔地,那個答案已然宣之於口。他不在乎對錯或是獎品,他隻想落荒而逃。他也的確逃了。表麵鎮靜自若地混進人群裏,心裏,卻是大雪紛飛,關山如鐵,寒風刮過記憶的枝椏,一片荒蕪。
竟是因了這個緣故麼?
雪焰,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是逃不掉的?到哪裏,都有你的影子相隨,這邊想要拋開,那頭已然緊隨,橫豎不過是一個情字,能是什麼邁不過去的坎?你卻為什麼誓要生死相隨,叫我如今想忘也忘不掉,怎樣都是你含笑的堅定?
傾城想起念茲在茲的那個人,已然有些癡了。
冰火兩重天,豈非我的煎熬?
“可是我又不服氣啊,”邵佳接著說道,“你明明就沒有哪裏比我好,怎麼說我也是冠譽天下的邵三公子,哪裏輸給你了?”
傾城不由失笑,會有這種想法,果然還是小孩子。
“我先關你幾天,看你這翩翩佳公子能得意到幾時?肯定又臭又髒。”
“那你覺得我……又臭又髒了?”
邵佳怔然,看著近在咫尺的麵容。
眉如遠黛,目含秋水,肌膚凝脂若水,哪裏有半點落魄模樣?
他不禁歎道:“雪裏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傾城當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這孩子,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半點兒遮攔。當著他的麵也敢把他比作花?就算他是花,也不願作梅花,此花太清奇,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汙啊。
邵佳也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頓時有些窘迫。
傾城不禁起了逗弄之心,搖頭道:“玉容不及寒鴉色,故托緇塵異漢宮。”
——這是自比班婕妤了。
漢朝有個妃子,殊容異貌,美麗非常。深受皇帝寵愛,卻因此遭受迫害。為了躲避災禍,她遠離長安而居。王昌齡就曾有過“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的名句,說女主人在庭前打掃灑除,忽見烏鴉從昭陽殿飛來,暗歎自己美貌非常,卻比不上烏鴉尚且能掠過昭陽殿的陽光。
傾城這樣說,分明是埋怨自己被“懷璧其罪”所累,抓來這裏受罪。
邵佳愣了愣,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從貼衣的小兜裏取出一把鑰匙,將牢房的門給打開了。傾城笑著看他頭上小巧的發旋,隻覺得這孩子純淨非常。
邵佳手足無措地把他拉出來,訥訥道:“我先去給你安排一間廂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