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別此宮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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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北殿。
    很難想象初春的皇宮裏還有這樣荒草萋萋的地方,這裏處在皇宮中的西南角,平時甚少有宮女太監經過,當然也就無人打掃,經冬的落葉像是找到了歸宿般雲集在此,長積不去。殿門上的匾額暗夜裏更是一片死灰,門裏麵不時傳出短促的咳嗽聲,呼嘯的夜風從朱漆剝落的宮門外灌進來,卷聲回蕩在空曠的正殿。
    殷宸端著乘藥的碗站在有些露風的正宮門外,白衣顯得單薄更襯出修長的身材,絕麗的麵龐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也不理門內傳出的嘶啞的哭叫聲,咳嗽聲,徑自推門走了進去。
    蕭蕭條條的外在,破破敗敗的內裏,冷宮的常態本就是如此。
    端著藥碗走到房間裏麵,能看到一個白色長衣女子背對著門的方向,緊緊地貼在床的裏側,不時傳出幾聲斷斷續續的咳嗽和低低的笑聲,抽泣聲。他扶著女子慢慢坐起身,靠在陳舊的床幃,就著少年的手,女子抿了一口傾斜的碗端,倏忽雙眉緊皺。咳嗽聲頓時變成了呻吟般的喘息。
    “娘?”少年立馬察覺出不對,藥碗移到自己嘴邊,苦澀的草藥味和著難哽的藥渣直戳喉嚨,這些人竟敢!
    “我再去煎一碗,娘您先歇會兒。”話音剛落,離開床邊的衣襟被女子拽住,疲憊的身軀裏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算了,藥隻可醫命,心死了,留著這具殘破的身子又有何意思。”
    “娘,”少年厲聲打斷,“你不可以這樣糟蹋自己,孩兒,孩兒一定會想到辦法讓咱們離開這裏……”少年還欲說下去,緊拽的拳頭已被一片冰涼包裹住,女子眼底混雜了迷蒙而空洞的色彩,雖然還是跟身邊人說這話,神思卻讓人無法抓住,“宸兒,你還小,還不懂,人心若沒了可親可盼之情,那可是比死更難受的折磨。”
    殷宸沒有開口,麵上一片淡漠之色,混著隱隱的憤恨,他死死地咬著唇,他不知道什麼人心,他隻知道想要的就要自己親手去得到,他隻知道隻有抓住了足夠的東西才能夠去保護自己擁有的。否則,隻有被欺淩,隻有被踐踏。
    但是,在這個女子麵前,他什麼也不能表現出來,為了這女子的身心,為了這女子難得的半刻清醒。
    他什麼也沒說走到一邊,慢慢地濾著藥裏的藥渣,半晌,把濾好的藥擱在床邊的小幾上。
    “宸兒,娘想聽你吹笛。”
    少年的腳步忽然一頓,點了點頭,信步走到窗邊,抽出腰間插著的玉笛,緩緩吹奏起來,輕輕脆脆地,少年情愁之中,淡淡的清冷,悠悠的低訴聲在空曠的北殿裏靜靜流淌。
    女子靜靜靠在床邊,那一雙眼橫波瀲灩,仿佛藏盡世間風流,即使身姿單薄,即使麵有病色,即使滿身愁緒,也掩不了眼間的風華,曾經的世間無雙。隻是注視著窗間的背影,也仿佛透過那背影看著整個鳴楊城的夜色,看著整個陳朝的起落,或許看得更遠,也或許隻是一個女子的朝朝暮暮,夜夜期盼!
    一曲又一曲,直到女子帶著愁思漸漸闔眼,少年才停下吹奏。輕垂眉目,鎏金朱雀燈也無法照亮的悲哀。
    走到床邊,替女子蓋好被子,那藥仍是原來的那一碗,沒有動過的痕跡,少年又重新端起它,回頭看了眼連沉睡都帶著愁怨的女子,放輕了腳步,慢慢合上了房門。
    屋外月華似水,兜頭潑少年滿肩,像是在跟最親密的人傾斜一腔幽怨的心思,依賴著瑩動他的周身,影有所顧,拽地不離。月下看他難隱孤單,銀白的衣衫下,一昂首,一動足,皆是風華無雙。直能讓人流連往返,厭棄紅塵。
    南宮玉華立在北殿門外的陰影處,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殷宸。
    她慢慢跨出了腳步,躍出了陰影,隻是步伐還有點輕微的淩亂,她有些失措地站在北殿的門口。
    他在笛曲之後,留下暫歇的女子,緩步出門,她暗夜裏心緒雜亂,落枕難眠,聞聲而至。於是,夜色之下,北殿門前,不期而遇。
    少年少女春夜下的相遇蒙上了一點點晚風的潮濕,一點點少年時代的青澀,一點點悸動後的渴求,最終成為了流年時代緋色的記憶。
    很多時候,人都是寂寞的,相遇僅僅是為了最初的一點溫暖。
    那晚之後,殷宸很快的接到了帝王的聖旨,招他入緯衡殿,從那一日開始,這位被忽視了許久,陳朝堂堂的二皇子殿下才算入得書房與師傅共席向坐。
    殷宸接到聖旨的時候,表情仍舊是淡淡的,沒有多餘的喜悅,也不見苦愁,隻是一張淺淡的笑臉,一應規矩都方方整整,沒有絲毫的錯漏,相貌在眾皇子之中更是出眾,宣旨的總領太監不由留了個心眼,暗忖著,這將來啊,說不準又要多出一位了不得的主子了,隻是不知道眼前的這位有沒有那個造化,畢竟,皇帝陛下的心眼兒實在擺的太明了。
    而如今這位主子也不過是借了那一位的東風,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陪太子讀書了,雖然那一位現在還不是太子,不過大家都知道,早晚的事情了。到頭來這位將來如何也是誰也不知曉的,不過總領太監畢竟是混到這一層的老人兒,麵上自然不會有分毫的差別,恭恭敬敬地宣了旨,然後把二皇子殿下迎到新的住處。
    皇妃終究是打入了冷宮了,即使兒子這會兒有了盼頭,也是無法輕易赦免的,分離在所難免,隻是這母子兩人都奇怪的很,母親是一應的淡漠,偶爾眼中還會閃出幾許狂亂之色,兒子跪地實實磕了三個響頭,仿佛這一離就是永別,臉上也是平靜得很,甚至什麼都沒有收拾,一撩衣襟,便隨著總領太監出了冷宮。
    從踏出這裏的一刻起,就注定著永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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