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朕看見他第一眼，這才真真切切地確認他是柳澀鬱。朕的柳澀鬱嗬……絕美的容顏在朕佳麗三千的後宮當中並不罕見，卻無人能及其形貌上的傲氣與漠然，明亮的眸子裏總是充盈著算計的狡黠與不由自主自我保護的戒備———那般令人痛惜。
    此刻他悠然坐在朕的龍座上，兩旁的侍從嚇得不輕卻誰也不敢出言阻止。而那肇事者還幹脆將整個嬌弱的身子委進龍椅中，那可愛得令人恨不得即刻將它含住的紅唇還不時吐出些令人瞠目的俏皮句子，『什麼嘛，不是說好奉我為上賓的麽？騙子，一把金椅子都舍不得……』
    小鬱回來了……上去擁住他，將他狠狠地揉進懷裏。感覺到他微弱的呻吟與細小的掙紮，這才放鬆了力道，他抬首，緋發散落在額上、胸前、朕的臂彎裏。心中一痛，捋起一縷放在唇邊碎碎地親吻，他可愛地擠擠眉頭不滿道，『你是誰。』
    小鬱你知道麽，那時朕真不知道是否該驚喜。斷情絲以後，你不記得了朕，是否可以證明些什麼？！然而可悲的是，朕十分清醒，繼而近乎戰戰兢兢地試探你有關藍弄塵———朕的皇兄趙鴛麟的任何時，朕似乎已然得到答案……你依然是那般可愛的模樣無辜地問道藍弄塵又是哪位。
    自朕登基以來，行為處事莫不可稱為叱詫風雲，何曾如此無奈過？朕又豈能不知，你與朕的牽連皆起於藍弄塵，忘掉了藍弄塵的你怎可能還記得朕。朕習慣於保持清明，從來不允許自己有任何迷惘，是如今，朕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你曾為藍弄塵委身於朕，又因藍弄塵而訪百雪、斷情絲，你待朕儼然不若待那藍弄塵之十一！你利用盡了朕，如今卻以失憶來逃避，你休想！
    當一些陰狠的想法占據心裏時，有一柔荑素手自身後伸展過來，撫過額間、眉間、眼間、唇間。詫異而回過神來，卻見到一張難得憂鬱的素顏……是，你會哭，會鬧，會瘋狂，會大笑，卻不見如此低落。朕內心裏的防線竟脆弱至在這沉澱的目光中就此崩潰。這目光的主人竟然還在說，『究竟是為何……看到你的眼你的唇，我覺得心好痛……』
    你竟不知道？！是了，你不會記得，還有一個人也是這相似的眼與唇———我與皇兄的長相惟一的共通點，你竟隻看得到這些，僅此而已。柳澀鬱，你欠我的……
    將他鎖在宮中。利用他喪失記憶這點與之親近，看他露出失憶前的那人從未有過的毫無防備的所有表情，心中亦痛亦暖。過去的柳澀鬱過的很苦，曾作為朕的一枚棋子而無法抗拒朕強加給他的任務，那時他不曾對著朕真心笑過，敷衍之中滿是疏離。———知道麽小鬱，朕最後悔之事莫過於拿你作為政治武器去接近藍弄塵，之後更不該為你的過於防備所痛，迷失在你的憤世與計算之中。朕第一次痛恨於自己的決定！是朕的不是，未把握住兩人的相逢，就此錯過的結果，朕已嚐盡其甘苦！
    朕有意試圖從此彌補過失，從頭來過。然而小鬱，人最為無奈之事竟是抵抗不住的傷老病痛，你的身子已單薄得很！你緋發盈身於大殿正中央起舞，風姿依然翩躚，發線翻飛之間包裹著一張飽含無盡歲月流逝也不曾衰老半分的容顏，慘白如紙，似二月寒風中迎風的紙鳶，經風塵洗禮，吹卻老遠。
    你終於就此臥床不起，咯著血。床邊案幾上擱著時之砂，不停歇地傾泄間撒漏下的似乎是不斷逝去的生命。
    朕的心，亦在滴血。上蒼竟不願給朕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麽。而朕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將你的遺體封藏進水晶棺裏，這樣才能保持你的形貌不會衰老。朕會天天來看你，萬萬懼怕某一朝會看到你化作骸骨，空洞無神的骷髏，莫不控訴著朕的過失。
    你沉睡著，眉目間無憂慮地舒展，仿若未曾受過半分傷害。朕有生以來，不由得第一次失聲痛哭。願你能警覺地盯著朕，生怕朕真拿你去收買了那丹顰者，金髯客，願你能日日為那人所苦也切莫忘了朕，更願你此刻能忽然睜開美目對我淘氣地微笑……
    小鬱，你還記得那回百雪峰下我們未完的對話麽？
    你問的，『那麼你呢？』———你對朕從來不用敬語。朕未回答，隻是看著你，生怕朕的回答太重，你便從此負擔不起。如今看來，朕的擔心皆為多餘，你柳澀鬱卻從來都不是那般不灑脫之人！如今你能放下所有撒手而去，若非朕顧慮太多，倘那時即將你直接藏匿，你又何需經曆那隨百草之劫，何需就此終寢此生！
    是朕之過……你並未說錯，朕終究隻是個皇帝。
    ===============================================================================
    你自水晶棺中莫明消失掉了，棺木還完好，獨獨少了那密封其中沉睡的人兒。朕的直接反應便是，是藍弄塵竊走了你的身體而派眾人馬四處搜尋。朕的心情可以稱之為怒火中燒，也更可以算作心急火燎。
    朕真真不曾料到此生竟得與你在此情境中再度相見！尋到那藍弄塵，可見的是那於晚霞中相依的剪影……緋發與金色的霞光融合、飛揚，灼目得刺痛。心中一窒，那魂牽夢縈千百轉的麗顏，盡在眼前！紅顏妖人，戲逐雪煙。
    惟無語凝噎。你生為他忘情，死為他而生。朕，焉有何話可說？！
    你一縱馬，即脫離開夕陽的寵溺的籠罩躍過朕遣去圍剿的軍隊至於朕的跟前。你一笑，竟嬌癡得很。
    你隻言道，回去罷，你隻是一個皇帝，豈能勝多情苦？
    朕於是什麼也說不出了，滿目的水光凝住你最後的容顏，從此望斷天涯，永生不見。
    番外之二《紅顏妖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