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塵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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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清楚地意識自己會死。
無欲無求,也就無所畏懼。
柳澀鬱的身子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單薄如寒風中的紙花,顫顫巍巍。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欲抬起手指摩挲趙蕈麟憔悴的臉,然而它是那般無力而動彈不了分毫。他看出我的意圖,反握住我的手貼上自己的臉。我竟分辨不出,與他的麵頰相比,是否我的手更冰冷一點。
直至周身突然被抽空一般,我突然失去了意識。
如果這便是死亡,那麼這過程確實算得上安詳。比起前一次,無所遺憾心無芥蒂的感覺,死亡於我,竟成為一種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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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不,興許是我昏迷時間過久而無從感覺到光陰的流逝。總之,我的意識開始彙聚。
好生奇怪方才的究竟算作什麼。然而我的注意力並未在此耽擱太久。這次蘇醒,似乎突然就多出了許多東西,多而繁雜攪亂作一團。不待理清,它們便開始鬱結於我心,抽痛著每一根神經。那一刹那,我竟淚湧如注!
恍惚中有聽到呼喊“醫生”的聲音,繼而又有人湊近我跟前替我擦拭去凝在眼邊的淚,口中僅機械地重複一句話,『有意識了,有意識了……』
我撐開雙目,強光刺得我一陣暈眩。待看清麵前那人時,我心中一窒,脫口而出,『弄塵?!』
那人本欲笑開,待聽聞此聲之後不由神色一僵,眉心微蹙起,幽然歎道,『原來你還未醒麽……』
聞此一言我才徹底清醒了。環顧四周儼然就是一個加護病房,窗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籃,堆不下的擺在了桌上、地上,整一片花海。我的鼻子上還插著輸氧管,滋味亂不好受的。
料想不到此生經還能有此一見,我心裏已說不清楚太過震驚還是太過漠然,隻聽見自己隨口淡道,『櫳致,是你啊,好久不見。』
他詫異地凝望我一陣,甚至以他冰涼的手度量我的額頭,令我不適感頓生。我偏轉頭去避開,他的手頓時僵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收了回去。我也倍感尷尬故而作出沒有注意到的樣子,一直瞅著窗外的風景。事實上花團緊簇,我什麼都看不到。
許久他方歎出一句,『寞揚,你在恨我嗎。』
我驚愕不已,回眸看向他,看他兩道英挺的眉憂悒地擰在一起。
我恨你?!為什麼,我為什麼要恨你?我最愛對你說的那句“我愛你”你都忘記了嗎……是了是了,我是因為你墜了樓,你在自責愧疚嗎?!我笑,自己居然從未恨過你,即使身在另一個世界裏,仍然那般依戀著那份愛。
他繼而道,『其實…那時我真沒想到你會真的跳下去,我……』
提起那件事,我遂感寒意,即冷然打斷他,『你以為我故技重施隻是平白威嚇你。』
他略急道,『寞揚,我……』
我製止他說下去以免惹得我愈發心煩意亂。我隨了心性去追逐窗外的陽光,決定不再搭理他。漏進窗來的光昀太過柔膩,我眯起眼,記憶不住泛上心頭。這個男人,曾經多麼決絕,薄情的嘴裏總不乏刻薄,我卻深深迷陷不能自拔,如今他對我疏心照顧,決不以重語相加,我竟感覺到厭煩?不禁自嘲,我這人的骨子裏生性低賤了吧,竟容不下人對我好。
過於久的尷尬沉默,我漫不經心地問起他與左豫讓現今狀況如何,他最初似乎被問倒了而一陣滯愣,之後支支吾吾半晌也未答出個所以然來,我卻早已了然於心。
『你們在一起了。』
不是問句,我極肯定。
他慘白了麵色沒有回答。
我自顧自地說下去,分不清是說給他聽還是說予自己聽,『有什麼好隱瞞的,我明明就沒有很在意啊……』
他拿捏不準我這話究竟帶了幾分真意,隻是吞吞吐吐地小心措著詞,似乎擔心如若再刺激我,我會立即又做傻事一般,『你昏迷的這幾個月,一直是我與豫讓一同照顧你…你母親彙了款,卻拒絕裏看你……』
對於那個次父親過世後不久即改嫁入豪門的母親我並沒有很多想法,隻是淡漠道,『幾個月嗎…都這麼久了……』
他如同在解釋一般急道,『寞揚,以前是我的確不夠了解你,你…的家庭如此…你會尋求被愛也是可以理解……』
『閉嘴!』我不想去看他用著怎樣的表情說著這番話,憐憫?後悔?那全非我所願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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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線迷蒙了,已看不到其他。將頭埋進枕巾裏,淚大片大片渲開。這些傷早已結了茄,被人硬生生挖開也是會痛不欲生的。
多少年前所渴望的救贖早便熄掉了最後的星火,飛散的灰燼揚揚灑灑覆天蓋地包裹住赤裸的熱切。它,依舊存在著,當我墮落之時也會感覺到掩藏不住脈搏的跳躍。原來一直徹望著有人能夠拉醒我,鄙夷我,給我幹脆一巴掌甚至可以拯救我,而不是那般荒誕的放縱我,覬覦我,令我不斷增添些惡心感的齷齪!我的內心甚是扭曲,這卻是我喜歡櫳致的開始。呐,櫳致,若連你也對我好了,我的立場又該如何?
我抑製住又要噴瀉的淚,不著痕跡地揉了揉眼,飛速地轉移話題,『呐,櫳致,對了,話劇!話劇如何了?!』
不想氣氛愈加凝重了,他默然不語。
我詫異抬眼看向他,他卻跟做錯事不敢承認的孩子似的移開目光不與我對視。
見此反應我心中一窒,不由言語激化,『怎麼,話劇…沒有上演?!是你做的,你以為我瘋了所以決不能令那丟人的劇目曝光?!』
我知道我的話真有些過火,可抑製不住的。那話劇於我,已不是那麼單純的意義了啊……
『你冷靜點!』他按下我欲掙起的身子,重新幫我掖好被子,發現自己的輕柔動作完全拗不過我之後,他連忙道,『話劇上演了,很成功!』
『你騙我,你騙我!』我帶著哭音掙紮,力氣逐漸罄盡終於被他壓製住,我隻能不甘地瞪視他,毫無知覺再次淚腺崩潰……
他的目光如水,以能說服我相信的柔聲說道,『相信我,真的很成功,在校內引發了不小的反響。隻是……』感覺到我身軀一顫,他趕緊接道,『隻是你一直昏迷,楊慕荻不得不找了其他的飾演者頂替……』
這倒沒什麼,是我意料中事。他認定我瘋狂至會對此耿耿在心,令我著實苦笑了下。或許換作從前的我,與他所想的倒是別無二致。
見我神色無異,他安心似的鬆了口氣,繼而說道,『隻是那位新社員的演技過於不成熟,我們不得不改了許多細節來配合他……寞揚,寞揚!你怎麼了?!』
片刻滯愣過後,我艱難地吸了口氣,強作歡笑似無意問道,『能磨合成功真好極,不過,改掉的情節是哪些呢……』
他略顯猶豫,終於將改過的地方與我細細道來,每說一句,我腦中的轟鳴愈加重一分。從楊慕荻推功換血,至柳澀鬱赴百雪……,每一個字,都如一記重拳,深深嵌入我心裏。
原來我在那邊浮浮沉沉苟延殘喘,也隻不過給他人作了傀儡,身不由己地依順他人的意思……
我的機關算盡,也終究逃開不了命運的掌握,隻憑空添了笑料。或許,還包括著,那茫茫百雪之巔,我虛緲孤零的愛戀……
我一陣暈眩,即使,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見我失聲痛苦,他不知所措起來,隻道我是很在乎這些。『抱歉!寞揚…抱歉……』
『…柳澀鬱呢。』稍微冷靜下來,我如是道。
未料及我有此一問,他明顯有些愣住。或許他會奇怪,我問的是柳澀鬱,而非楊慕荻。
『柳澀鬱的結局…究竟為何。』見他半晌不答,我按捺不住焦慮又問了一遍。
他卻在我的麵前再次垂首,這樣的神情是……他不知我與柳澀鬱的牽連,必是有什麼令他如此!
他低聲道,『本來劇中楊慕荻與柳澀鬱為藍弄塵皆有所犧牲,結局為誰幸福在理論上都未嚐不可。可臨近演出那些天…真的發生許多事,以致正式演出之日,將結尾處,豫讓他突然…說要和我在一起,現場頓時失控,我們不得不即興變更了劇情,所以……』
原來又是一個美麗的故事。他說這些話時,似在回憶又似在微笑,凝神垂目中滿是難見的溫柔,那是對著左豫讓才會有的溫存。我未作任何反應,隻是木訥地望著蒼白的天花板,竟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隻是,左豫讓原來也學會勇敢了……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他捧著便當怯生生地立在我床前,純淨的大眼睛中透著不安與無措。最終低低喚了聲,『學長,聽說你醒了……』
凝望著那張不知多少次我在銅鏡裏細細觀摩比較的麵孔,我突然就笑了,笑得諷刺而孤苦。原來這張麵容長在他的臉上是這般純淨的味道。我問,『柳澀鬱幸福了是麽?』
他不明所以而不敢望我,於是求助似的看向櫳致,恰逢櫳致正替我攏緊鋪蓋而無暇顧及。他猶豫了片刻,最終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幽幽一歎,『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