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子是個莽莽的漢子，什麼都不怕，熟人便謂之“李大膽兒”。
    信子趕了一天的集，百十裏地兒遠，也不急著趕回去，便晃晃悠悠地走著。天上一輪圓圓的月，灑下清冷的輝，正好適合不緊不慢地走路。
    信子正走著，突然看見前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一個垂臉的婦人。這麼大晚的天，信子便過去問：“大姐，怎麼坐這兒？”
    婦人不答，也不動。
    信子也不在意，繼續走他的路。走了兩步，遲疑了下，又拐了回來，拍拍婦人的肩：“大姐，有啥事兒啊？這麼晚了，快回家吧。”李大膽兒是莽，心腸卻是極熱的。
    婦人抬頭，慘白著一張臉，兩眼幽幽的，無一丁點兒神彩。婦人道：“快到了。”
    信子隻覺這婦人生的奇異，倒未有其他的想法，奇道：“什麼快到了？”
    婦人道：“贖罪三年，今天終於功德圓滿，可以托生了。”
    信子一輩子不信鬼神，聽了這話隻當玩笑，便問了句：“那你托生到哪兒去？”
    婦人道：“河東村西頭老槐樹下齊家的二兒媳孫曉竹。雞鳴時分我就可以過去了。”
    信子嚇了一跳，那正是他二姑家。仔細看那婦人，完全陌生的麵孔，在方圓十裏之內絕對沒有這個人。難不成是真的？
    想到這裏，再也顧不得婦人，信子心急火燎地往他二姑家跑。
    到他二姑家已經是淩晨。信子把這事兒跟他二姑說了，他二姑嚇得臉色煞白，直央著信子給想個辦法。
    信子也無法可想，隻說跟著孫曉竹便好了。
    早上四點十分，孫曉竹起來做飯。挖了一瓢麵粉，卻在廚房門檻前撒了。無奈何，又挖了一瓢，照舊撒了。
    孫曉竹大驚，直道婆婆這次肯定又要折磨她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麵粉當真金貴得很。思量再三，覺著這樣的日子活著不如不活，找了一根繩子關上門便上吊了。
    凳子倒地聲驚動了信子，他看見路上路上遇到的婦人在西牆根一閃而過。忙扒窗戶一看，不得了了！發力撞開門，解下了孫曉竹。幸得還有一口氣兒，居然緩過來了。
    他二姑說老一輩的人有個說法：鬼是有規矩的，一次弄不死人，那人便算是逃過了。信子便告辭回家。
    剛走出大門，牆邊閃出那婦人，照著信子的臉上便是狠狠地一巴掌，五個指印立現。
    雞鳴三遍，那婦人消失。
    後來那巴掌印兒便印在信子臉上了。為這，信子一輩子沒娶到媳婦兒。
    紅衛兵橫行那會兒，信子因為臉上的巴掌印兒被拉了出來——瞧瞧，多典型的壞蛋啊！
    信子摸著臉上的印子，自嘲地道：“被鬼打了一巴掌，誰說得準我這到底的壞還是好？”
    直至信子死，那巴掌印兒痕跡宛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