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憑欄眺望著一池碧水和岸上的白沙，對於這白沙汀，她還是覺得不舍。“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當初，就是這詩一般的景色讓她沉靜了下來，那一地細碎的白沙密密地鋪在汀上，一直延伸到清澈的池水中，銀碧相接，自然生輝。尤其是那片白沙，晴日裏呈現出驕陽點點，斜陽外隱約著樹影斑駁，就仿佛一副天然的畫絹，任世間萬物在其上盡情書畫。那樣的畫卷，縱是畫技如她者，也隻能慨然而歎。
    而淇瀾卻說，這汀白沙就如江湖一般，任你皎皎如明月，映身其中，也隻能是淹沒無蹤。淇瀾的意思她懂，但……她躲不掉！
    望著白沙上的點點斜陽，還是那樣的如詩如畫，她舍不得，卻還是要走。
    “月兒……”一聲輕柔的呼喚在耳旁響起，她環顧四周，卻見一切都是平靜如初。“月兒……月兒……”呼喚聲綿綿而來，在她心頭縈繞，腦海中似乎有一個影子，卻一直模糊了容顏，隻看到那一雙眼，清亮、純澈，如月光般溫情柔和，一縷一縷融入心田，讓她身不由己地沉淪。
    往昔，江湖，唐門，還有他……這些糾纏既然逃不開，還不如直接麵對。憑她慧劍在手，想必定能斬荊棘、斷糾葛。先發製人，後發而製於人，這是她用劍的方法，也是她為人的風格。
    “姑娘！”
    察覺出墨語聲音的異樣，霜月轉身回到了屋內。隻見墨語忽然雙膝跪地，懇請道：“姑娘，你帶我一起走吧！”
    “要帶你走的話，總要先問過淇瀾姐才行，畢竟你是煙雨樓的人。”
    “姑娘，你就先應了我吧！隻要你答應了，淇瀾姐一定也會答應的！”墨語仍跪在地上，麵如梨花春帶雨。
    江湖，這樣的是非之地，能不卷進來就永遠不要卷進來。霜月知道淇瀾是絕對不會答應的，而她，也不會答應。
    “先起來說話吧！究竟怎麼了？你知道，我不喜歡說話做事藏藏掖掖的！”說著，彎下腰雙手將墨語扶了起來。
    墨語眼中淚光泫然，低聲抽泣著用帕子拭著眼角的淚，放抬起頭來，道：“姑娘若不肯帶我走，恐怕墨語就……就真的……”
    見墨語眼中滲出的一絲絲血色，霜月心中不忍，口中卻仍是厲聲道：“究竟怎麼了？”
    “我爹要把我賣給郭大少。求姑娘救我！”
    “你爹？”霜月一臉鄙夷之色，“他不是已經把你賣到了煙雨樓了嗎？他還想把你賣幾次？”
    霜月如此一問，墨語更是泣不成聲，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是我無意中告訴了我爹，淇瀾姐早把賣身契還給我了。所以，他才……才會……”真到了傷心處，墨語嗚咽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爹，不斷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裏推。霜月越想越是氣憤，但見墨語哭得如此傷情，終是沒將心裏的話說出來，隻是道：“你大可放心，隻要淇瀾姐不放你走，誰也別想把你帶出煙雨樓，難不成他們還敢來煙雨樓搶人？”
    “可……那不是又要淇瀾姐出麵了。她終日那麼操勞，哪還有精力再來管我們這些人啊？”
    淇瀾的操勞，淇瀾的辛苦！霜月默然了，十幾家店鋪的經營，樓中事務的打理，各方權貴的周旋，還有前方義軍的軍需，淇瀾實在太累了！
    “隻要你不願意，誰都勉強不了你。這事兒我先應你了！”
    穿過暗香渠，通過通幽小徑，霜月轉向清波軒。在疏影林中，恰見素依迎麵而來。她秀眉緊蹙，雙唇緊抿，一貫雲淡風清的容顏上覆著一層陰霾，匆匆的腳步將她一直的飄逸打亂無蹤。
    “霜月。”瞧見她，素依立刻換上笑顏，無奈那一臉的陰霾無論如何也斂不去。“找淇瀾姐嗎？她不在！”
    “不在？”霜月濃眉一平，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淇瀾不在並不稀奇，但與素依的神色聯係到一起，恐怕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
    “能有什麼事啊？你別多心了！”素依微笑著，卻是言不由衷。透過竹林，看著天邊那一抹抹紅色，像杜鵑啼的血，一片片觸目驚心。素依撇過頭，移開視線，長袖中的手一分分握緊，又一分分鬆開。
    “你是知道我的，說話行事都不喜歡繞圈子。若是其他的事情，你不願說，我也不會問。但若是關係到淇瀾姐和煙雨樓，那麼我有權知道！”
    素依想保持她一貫雲淡風清的微笑，嘴角卻溢出一絲苦澀，再也擠不出一分笑意。“淇瀾姐有封信給你！”
    霜月接過，打開密封著的信封，看著看著，臉色越來越凝重。“究竟出什麼事了？這些事情淇瀾姐大可親自對我說，絕對不會用寫信這麼麻煩的法子，還用這種類似於托孤的語氣。”見素依麵有難色，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霜月心中更急。“見你平日也是個爽利人，處事瀟灑果斷，怎麼也變得這麼拖泥帶水的？”
    素依抿抿唇，猶豫之色逐漸淡去。“淇瀾姐也給了我一封信，信中簡略說了一下你們每個人的來曆，她還交待說，若是她天黑之前還沒回來，就讓我迅速遣散樓中的姐妹。”
    “遣散？”霜月兩彎濃眉擰成平直的一線，“竟做了這麼壞的打算。看來淇瀾姐的處境很危險。天黑之前……你怎麼到現在才說？”霜月一瞥林外的殘陽，絲絲如血，片片驚心。